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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掉鹽田,只是鹽政革新的第一步,鹽政革新的核心是稅制改革。

大晉沒有統一的稅制,各州自己定稅率,無論人頭商稅還是鹽稅,都是一樣;在大晉開國之初,稅率多在十五稅一,少部分地區是十稅一,經過八百年發展,現在大多是七稅一,少部分是五稅一。

除了這種固定稅外,大晉在各地交通要道還設有稅卡,船隻和商隊經過都要交稅,普通人則不用,這些稅卡收稅也各不相同,朝廷沒有一定之規,稅率有的七稅一,有的十稅一,各不相同。

揚州是天下產鹽最多的地區,鹽稅是揚州的重要收入,這幾年,揚州鹽稅下降極多,比起泰定初年,鹽稅下降了三成,比起大晉開國之初,更是下降了九成之多。

揚州鹽政革新的目的和核心便是更改稅制,找迴流失的銀子。

可如何進行稅制改革呢?

薛泌的奏疏中有規劃,但具體推行,還是要靠句誕和顧瑋來執行。

與拍賣鹽田不同,修改稅制,得到了揚州絕大多數鹽戶鹽商的支持,連門閥世家的阻力都很少。

拍賣成功後,門閥世家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轉變,開始主動與句誕顧瑋見面宴飲,向倆人表態要支持鹽稅改革。

讓句誕和顧瑋很意外的是,反對最強烈的居然來自朝廷內部。

揚州鹽,鹽場價為一石七百錢,大約七兩銀子,可這是總號計算的,總號賣出去,一石鹽是七百三十錢,鹽商將鹽運到帝都,沿途交稅,一石鹽的價格便變成了一千五百錢,價格足足高了一倍多,這還是普通百姓吃的粗鹽,若是精鹽,價格還要高出兩成。

所以,各地稅卡都是肥缺,揚州鹽鐵監監使又是肥缺中的肥缺,現任揚州鹽鐵監監使楚碩是冀州田家的門生,田凝去職後,先是顧瑋後是延平郡王接任度支曹,但倆人都沒對各地的鹽鐵監監使動手,依舊保留了所有監使。

楚碩堅決反對降低鹽稅,上疏朝廷,稱降低鹽稅乃禍國之舉。

“朝野均知,國用不足,鹽鐵稅乃國家重要稅收,有人不顧國家困頓,妄言降低鹽稅,不過沽名釣譽,為博取名聲,置朝廷不顧,此等人乃****,望陛下詳查!

聖人有言,治大國如烹小鮮,稅制乃太祖所制,乃祖宗之法,句誕顧瑋禍國,輕言亂法,天下將因之悚然,”

楚碩的奏疏到朝廷後,皇帝的舉動卻出人意料,皇帝批了很長的批語,批語中的用詞很強烈。

“,朕覽之不勝感慨,楚碩執掌揚州鹽鐵監七年之久,鹽業逐年凋零,鹽稅逐年下跌,去歲竟只有泰定五年的六成,為振興揚州鹽業,朝廷在揚州革新鹽制,揚州各地官員當體恤朝廷苦心,大力協助新鹽稅制之成功,

揚州鹽稅革新的關鍵在朝野各方協力同心,朕希望所有官員以天下萬民為念,勿以私念作祟,否則,朕絕不輕饒”

讓皇帝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封真情盡透的文章下發給朝臣後,卻引起軒然大波,諸多朝臣紛紛上疏,反對朝廷對鹽稅稅制進行改革,讓皇帝尤其憤怒的是,這些不是旗幟鮮明的反對鹽稅革新而是打着支持的旗號反對。

無數奏疏飛到尚書台,皇帝一概不理,他再度展現了自己的強硬,下旨免去楚碩的官職,由顧瑋兼任鹽鐵監監使。

可事情的發展再度讓皇帝意外,更多的奏疏飛到尚書台,反對鹽稅改革。

“稅制乃國之重器,關係國計民生,鹽稅之稅制乃太祖所定,祖宗之法,輕易變更,將動搖國本,士庶不安,令有識之士憂慮,”

泰定朝老臣,御史中丞蘇代領頭上疏,一時之間,朝臣蜂擁上疏,反對鹽稅改革,把皇帝氣得在朝議時大發雷霆,可即便如此,他也沒免了蘇代的官職。

帝都這邊吵成一團,顧瑋接手了揚州鹽鐵監監使,與句誕開始穩步推進鹽稅制度革新,倆人下令,揚州所有稅卡的官員全部到揚州府開會,在這個會上,句誕宣布進行鹽稅改革。

“從現在開始,所有稅卡只有查稅之責,沒有收稅之勞,”句誕語氣緩慢,慢吞吞的說道:“以後凡是能拿出稅單的商戶,一律不得再收稅,各位聽清楚了嗎?!”

下面的官員默不做聲,句誕心裡冷笑,這些官無論那個都已經撈得腦滿腸肥,私鹽泛濫,把持稅卡的稅官每一個都是家財萬貫,鹽稅革新後,他們再沒收稅的權力,這斷了他們的財路,還能指望他們支持!

顧瑋在這個問題上與句誕高度一致,他立刻補充道:“朝廷進行鹽稅革新的決心已下,皇上有嚴旨,無論是誰,誰破壞鹽稅革新,朝廷絕不會放過他,所以,諸位,誰反對,現在就辭職。”

下面的官員們誰都不說話,以沉默對抗,顧瑋瞟了眼旁邊的揚州刺史盛懷,今天的會議不但有各稅卡的稅官,還有揚州各郡的郡守,以及刺史府的長史主薄,這是一個聯席會議。

顧瑋見沒人開口,便又厲聲說道:“各地稅官,回去之後,從接到通知之日起,便停止收稅,無論是誰,誰若敢私自收稅,先去官,再拿人,莫謂本官言之不預!”

句誕將茶杯放下,溫言道:“諸位大人,皇上的諭旨,諸位應該看到了,皇上是下了決心的,各郡的御史監察,都要瞪大眼睛盯着,各郡不得插手鹽稅,鹽鐵監將重新部署鹽稅徵收。”

“諸位,新鹽稅是十稅一,這個稅率比以前要低多了,這對鹽戶和黎民是好事嘛,對大家也是好事。”

句誕還是笑呵呵的,隱秘的與顧瑋交換個眼色,倆人心裡清楚,揚州的大部分官員在鹽場都有參股,鹽稅下降對這些官員是有利的,反倒是少數清廉的官員沒有,而這些官員卻是反對鹽稅革新的中堅。

顧瑋看了眼揚州郡掾祭酒,祭酒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錦袍整理得乾乾淨淨,神情卻有些呆,似乎很不服氣,可郡掾祭酒主掌教育,與鹽稅八竿子打不着,可祭酒卻依舊反對鹽稅革新。

顧瑋沒給祭酒機會,立刻請盛懷發言,盛懷很客氣,簡單的表態,表示支持鹽稅革新,同時警告各郡,不得違反朝廷之制。

散會後,句誕很興奮,拉着顧瑋喝酒慶賀,顧瑋也沒掃他的興緻,而且也有事與他商議,便很爽快的答應下來。

倆人也沒進房間里,就在後院的臨湖小亭里,倆人相對而坐,在春日暖陽下,對酌小飲。

幾杯酒下肚,句誕的話匣子打開了,看着顧瑋嘆道:“老弟,有時候,我真想不明白,你說那些人是不是讀書讀死了,這鹽稅革新,各方面都好,幹嘛還鬧成這樣?!!!”

顧瑋抿了口酒,放下酒杯笑道:“原來我也不明白,不過,現在我算看明白了,這些人啊,讀書恐怕真是讀死了,就忘了聖人早就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鹽政革新乃皇上英明決斷,此舉利國利民,為何要反對!我實在也想不明白。”

句誕微微點頭:“老弟這話說得對,皇上真乃英主,看看這鹽政革新的謀劃,可謂皆大歡喜,稅收增加,朝廷高興,稅率下降,民眾高興;可引起的風波卻比陳國要小多了。”

顧瑋點點頭,從內心上說,這次鹽政革新設計非常巧妙,除了最初的鹽田拍賣,因為揚州本地門閥試圖壟斷鹽業,被輕易擊破外,接下來的事,幾乎都是皆大歡喜之舉,非常順利,幾個士林人士的反對,掀不起多大風浪。

不過,顧瑋卻知道,這個方案可不是皇帝設計的,而是薛泌搞出來的,但他懷疑,以薛泌那紈絝子弟,能弄出這樣的方案?真正搞出這個方案的恐怕另有其人,這人才是真正的利害。

可這話不能講,這個功勞只能給皇帝,誰也不能搶。

“是啊,鹽田拍賣只不過開始,真正絕妙的是稅製革新。”顧瑋這是真心佩服,鹽田拍賣,鹽商分流,這不過前戲,真正的要害是稅製革新,十稅一,最初他也被嚇倒了,這是多少年沒有的低稅了,朝廷稅收豈不是會大大降低,可真到揚州各鹽場走了一圈後,他開始覺着這個稅制的高明,揚州的鹽產量絕對不像外表說的那樣,而是非常高,現行稅制下,至少流失八成鹽稅,而實行這個稅制後,可以最大程度的挽迴流失的鹽稅,僅此一項,不算增加的產量,鹽稅收入至少可以增加五倍,而鹽場因此增加產量,稅收還會進一步增加。

句誕也點點頭,他們對推行這個稅制有絕對信心,沒有那個商人會因為這樣的低稅去冒險走私。

倆人說著閑話,都對新稅制有信心。

接下來兩天,派往各地鹽場的稅官就將在揚州集中,培訓半旬後,他們將被派到各地,負責監督並收稅。

酒桌上,氣氛一直很好,顧瑋一直到傍晚才醉醺醺的離開。

回到館驛,顧瑋在小童的伺候下,洗了把臉,消去了些許酒意,坐到案幾邊,案几上放着幾分傳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