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芙看到蘭母望向自己這邊，猜測她應該是不放心孫女，於是往前走了幾步，托着蘭馨怡的身子遞到床邊，卻不敢離她太近，畢竟她的周圍有着好些儀器，怕小孩子會碰到。

“蘭嬸，馨怡在這兒呢！”秦雅芙柔聲提醒道。

“馨，馨怡……”蘭母聽到蘭馨怡的名字時，明顯有些激動，她努力睜大雙眼，目光定定地盯在孫女的臉頰上，整個人卻忽然抽搐起來。

“蘭嬸？你怎麼了？”秦雅芙吃了一驚，急忙轉頭，才發現，唐曉蓮瑟縮着，靠在門框上，並沒有跟過來。

“曉蓮姐，快過來呀！”秦雅芙心頭有些激動，想到蘭母都這樣了，唐曉蓮還怕蘭海軍什麼呀？難道她真的不想見她婆婆最後一面了嗎？

“媽，我對不起你！”唐曉蓮還是看了蘭海軍一眼，這才鼓起勇氣來到病床前，側着身子，抓緊床角，開口就是道歉。

蘭海軍厭惡地瞪了唐曉蓮一眼，不情願地往旁邊挪了挪，算是給她倒出一點兒空地來。

蘭母看到唐曉蓮，情緒好像又有所緩解，她被兒子握着的手輕微地掙扎了一下，這種掙扎，應該只有蘭海軍自己感覺得到吧，反正他分明是不願意的，卻還是把手掌鬆開了些。

蘭母的手指朝唐曉蓮輕輕勾了勾。

要不是蘭海軍之前低頭看了眼母親的手，且又鬆開手掌，大家都不會注意到老太太的動作。

唐曉蓮似乎明白了婆婆的意思，雙手搓了搓，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輕輕摩挲了一下婆婆已見僵硬的手指之後，卻又快速收了回去。

蘭母則固執地再次動了動手指。

蘭海軍撇着嘴，不耐煩地說道：“握住媽的手！”

唐曉蓮似乎怕極了蘭海軍，哪怕他的語氣並不是很兇，可她卻還是微微顫抖了下，這才哆嗦着握上婆婆的兩根手指。

蘭海軍也跟着握住母親剩下的手指，柔聲道：“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會……”

“不！”蘭母快速眨着眼睛，嘶啞的嗓子，再次發出輕微的聲音，“我管不了你了，但是孩子，孩子怎麼會，會那樣啊？”

蘭母后來的聲音已經近乎嘶吼，只不過因為力氣太弱，所以，毫無威懾力。

秦雅芙原就奇怪蘭母的情緒怎麼在看到孫女後，一下子有了那麼大的反應，直到現在，她終於從老人的目光和話里醒悟過來。

輕輕扭轉了下還抱在懷裡的蘭馨怡，秦雅芙看清楚了她紅腫着的左邊臉。

怎麼會這樣？

秦雅芙使勁咬住嘴唇，硬是把問話憋了回去，卻也在暗暗後悔，剛剛接過孩子的時候，只顧着安撫唐曉蓮了，居然沒發現孩子的臉腫成這樣，早知如此，她真不該把孩子送到老太太眼前，這不是給老人家添堵嗎？

秦母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老友身上，原沒在意其他，可眼角餘光猛然發現女兒的神情有異時，不由得轉頭看了眼，卻也被這一眼嚇了一跳。

秦氏母女都是努力隱忍着怒氣，沒敢再添亂。

“媽，馨怡是我不小心摔的，不關別人的事。”唐曉蓮雖然難過，卻沒徹底糊塗，意識到婆婆在這個問題上傷心，急忙打了個掩護。

“那是巴掌印……”蘭母虛弱地嘆氣，“我看得出來，你瞞不了我。”

“媽，是我不好，我當時急怒攻心，一時，一時沒控制住。”事已至此，蘭海軍也沒臉再裝糊塗，只得承認了。

“海軍，媽要去見你爸了，”蘭母再次閉了閉雙眼，分明愈加沒什麼力氣了，只因為不放心，卻還要撐着這口氣，“你能讓媽安心地走嗎？”

“能，啊不，不能，不，媽，你不會有事的，你不能走，我，我還沒聽夠你每天對我的教訓呢……”

蘭海軍終於哭出了聲，他以前是從不被母親責罵的，只不過最近，卻又是只要母親的神志清醒，必然會挨罵的，他平時是嫌煩的，為此，就減少待在家裡的次數，再後來，母親的病重了，他有些後悔，所以，便老實了些，可現在呢？好像做什麼努力都白搭了呢。

“你小時候多乖啊，小意一犯錯，他媽就罵他，說他不知道向你學習，從不惹我生氣，那時候，我以為我的兒子從小就懂事，長大了，當然就更懂事了，可結果，有一天，你真的自立了，怎麼就，就越來越讓我操心了呢？”

蘭母的聲音很小，不仔細聽的話，會錯過許多個字，於是，屋子裡肅靜得似乎掉落一根針，都能聽得到，包括那麼小的蘭馨怡，感受到大人們傷感的壓抑，竟也老老實實地聽奶奶說著她聽不大明白的話。

“媽，我沒有，我還是你最聽話的兒子，你放心，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你不是讓我把新房子也過戶給唐曉蓮嗎？我聽你的，我明天就去辦手續……”

唐曉蓮忽地瞪圓了眼睛，她對此可是一無所知，也沒聽婆婆提起過呀。

“你想起來了？呵，真好！”蘭母的雙眼裡一抹亮光閃過，她的唇角往上扯了扯，“其實我這段時間就在想，我一直覺得上次咱倆吵架是因為點兒什麼，可你就是不告訴我，哈，我還以為你得瞞我到死了呢，想不到，你到底還是沒忍心呢，總算在我死之前承認了，好啊，好啊！”

此時的蘭母，神智清楚得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她似乎能夠想得起所有的事了，再不是之前半混沌，半清醒的狀態。

“曉蓮，你別推辭，”蘭母看到唐曉蓮驚訝，且又急於表白的神情，微微笑笑，“那是你應得的，他對不住你……”

“媽，我不要，我只要您好好的，咱們一家人都好好的……”唐曉蓮泣不成聲。

“媽能做的，也就這些了，以後啊，哪怕閉不上眼睛，也看不到了，你們……”

“媽，你別這麼說！”唐曉蓮哽咽着勸阻道，“我……”

“海軍，我想起來了，”蘭母沒理會唐曉蓮的話，轉眼望向兒子，“你打馨怡，是不是以為我是因為她才被撞的事啊？那不怪她，是我自己想要去追回羊羊的。”

提到這件事，蘭海軍的臉部肌肉輕微跳動，他的眸子里陰寒一片。

“你這孩子怎麼越來越糊塗了呢？她是我的孫女，你的親生骨肉，你想沒想過，如果當時，是你在旁邊，她的羊羊飛了，你會不着急嗎？

我一着急就去追了，沒有人讓我去的，你不能怪孩子，她是你的孩子，我只是不想聽到她哭，她從小那麼愛哭，哭得我心疼啊！”

蘭母講話已經越來越吃力，幾乎說幾個字，就得停下歇一歇，看得出來，的確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最後時刻了。

秦雅芙咬着嘴唇，極力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到蘭母的耳朵里，後來，她甚至品嘗到了腥鹹的味道，想來，是咬破了嘴唇吧。

秦母亦是緊緊攥着拳頭，不敢發出大的動靜，這是老友在做最後的叮囑，她有心跟女兒先出去，給他們一家人講話的機會，可是，女兒還一直抱着蘭馨怡沒人接手，而她自己，也怕老友萬一想起跟自己說話，而自己不在身邊，會讓其等得心急，所以，只好默默站在一旁，老實守候着。

“媽，媽，我只有一個媽，孩子、女人，都可以換，沒有了她們誰都可以，但是，我只有一個媽呀！”蘭海軍面對母親的勸說，接過來的話真是讓人心驚不已。

唐曉蓮握着婆婆的手輕微顫抖，隨即，整個人都篩糠似的抖動起來。

“胡話！”蘭母的眉頭微微動了動，她或許是想要皺一皺吧，可是，哪裡還能由着她去控制？一口氣岔到了氣管里，忽然就劇烈咳嗽起來。

蘭海軍嚇壞了，面對母親身上插着的各種管子，也不敢亂動，急忙抬手按下緊急呼叫按鈕。

半刻後，醫生和護士匆忙趕到。

既然已經下過了病危通知單，其實醫生所做的無外乎是簡單的搶救措施，目的也就是多給病人留出一點兒跟親人的團聚時間罷了。

在醫生搶救的過程中，不甘心的蘭海軍已經打了無數的電話，把他能想到的，能動用的關係全部都動用了個遍，依然沒能得到任何的希望。

秦雅芙在蘭海軍同別人的通話里，聽出些車禍當時的情況，再回頭問了一臉愧疚之色的唐曉蓮，總算理清了事情的經過。

同人們司空見慣，卻觸目驚心的車禍情形差不多。

當唐曉蓮和婆婆領着蘭馨怡走出公園後，準備過馬路去取車子時，路口信號燈剛好變紅，三個人本應該遵守交通規則等在原地的。

偏巧站在奶奶和媽媽中間的蘭馨怡手裡抓着個美羊羊的氫氣球，在她的隨意揮舞之下，美羊羊飛了出去。

小孩子哪裡管什麼車輛之類的阻擋，猛地用力想要掙開媽媽的手，衝出去“拯救”她的玩具。

好在唐曉蓮夠細心，抓着孩子的手就沒放鬆過。

唐曉蓮的注意力原本集中在信號燈上，在感覺到女兒的小手掙歪着想要脫離自己時，急忙低頭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