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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曉湜卻沒有絲毫的訝異或觸動。只是淡然一笑。淺淺的梨渦里盛滿了酸澀和無奈。“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自主不了我們的愛情。也沒法控制我們的將來。我和他之間橫亘着那麼多事。那麼多人……”曉湜偏着頭想了想。忽而作出輕鬆的神情說:“哎。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回得了過去。回不了當初。”

隔着那麼多的人和事……程奕遠想起曉湜和紹霆失去的那個孩子。似乎有點能理解那種覆水難收的無力感了。但是。他決不能把這種消極的感情帶給曉湜。所以。他更加堅定地說:“不是這樣的。曉湜。你和他的感情那麼深。只要不放棄。就還有希望。”

他認真地看着曉湜的眼睛。彷彿想要從其中看到一點希望的光。然而。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明明很透澈。卻再也燃不起明亮的光點了。

曉湜凄然地笑着。搖了搖頭。“我們已經那麼努力。可結果還是和以前一樣。”她舒了口氣。用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語氣感嘆道:“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吧。我以前一直相信事在人為。但現在。我越來越明白。所謂的命運。是只能承受。不能改變的。”

程奕遠心有所觸。他一直以為。只有像他自己這種懷揣着宿命感的人。才會感慨命運的麻木悲涼。而曉湜是那樣的透明。透明得容不下宿命的濁重。她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程奕遠一時不知如何回應。而曉湜卻已經面向著他。帶着溫暖的笑容。十分誠懇地說:“我真心地祝福你和文小姐。我真羨慕你們能光明正大地相愛。名正言順地相守。這世上。兩情相悅是一件很難得也很幸福的事。有太多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無望的愛情。她頓了頓。調整好情緒。接着微笑說:“所以。你們真的很幸福。你們的愛是生長在陽光下的。會被很多人祝福。會順順噹噹。和和美美。所以。你一定要珍惜。”

最後一句話。曉湜說得非常用力。彷彿想把自己對愛情的期許也傾注其中。讓程奕遠和文佳琦代替她和她所愛的人。完成幸福的使命。

程奕遠看着曉湜殷殷的眼眸。心底攪成作一團。愛。他在想。他和佳琦的感情到底夠不夠得上這個字眼的高度。

“曉湜。你說。什麼是愛呢。”程奕遠有些出神。喃喃地問。

曉湜看了看窗外。冬天天早。已經都黑透了。但是。明天一定還會天亮的。不是么。

她嚴肅了神情。無比鄭重地說:“愛情。就是一種信仰。你相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就不存在。”

程奕遠心神一震。這不是那天在天台。周紹霆和他說過的話么。而曉湜。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程奕遠一陣心疼。不由追問:“那。你相信嗎。”

話音未落。曉湜的目光驀然轉到程奕遠的臉上。帶着不可思議和莫名的異樣。就像在看着一個陌生人……不。是在看着一個太熟悉卻又不願想起的人。

在夜風微涼的江邊。她也曾向一個男子追問過同樣的問題。而彼時。那個男子只用沉默當作了給她的回答。其實。從那一刻起。她就應該知道。有些東西。那個人給不了。只是她太擅長自欺欺人了。捨不得。也放不開。

曉湜又不動聲色地轉開目光。依舊看着窗外。緩緩地說:“我……不相信。”

程奕遠知道。她是受傷太深了。怎麼可能還會相信所謂的“愛情”。所有的一切。在現實面前。都要俯首稱臣。

“那你現在要怎麼辦。”程奕遠關切地問。

“不怎麼辦。到一個沒有他的城市。繼續愛他。繼續生活。”曉湜說得雲淡風輕。

不知為何。看着曉湜現在的樣子。聽着她說的這句無望而悲愴的話。程奕遠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年輕時的母親。

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清秀淡然的女子。卻也有着幾分剛烈的性情。在為情所傷後。一個人背井離鄉。來到陌生的城市。只為擺脫和那個人有關的一切記憶。

然而。她後來才知道。自己肚裡的生命才是那個人給她留下最深刻的記憶。深深植入她的血肉中。當年的她。還太年輕。比曉湜現在還要年輕。承受不了這樣的沉重。於是想要將一切連根拔除。只為了能夠在荒蕪的人生中。回歸平靜。

程奕遠的心像是裂開了一道口子。所有對於母親的不解和怨懟都順着那道口子流了出來。他心疼現在的曉湜。理解現在的曉湜。所以。也就能夠心疼並理解當年的母親。在這一刻。所有的耿耿於懷都化作深深懷念。讓他在心底永遠地原諒了她。

程奕遠再次看向曉湜。目光中帶着頓悟後的釋然。一字一頓地說:“曉湜。忘了吧。”

“怎麼忘。”曉湜笑了。彎彎的眼睛濕潤起來。“奕遠。我剛才和你說‘我不相信’。其實。只說了半句。我確實不相信什麼愛情。這種子虛烏有的東西。但是。我相信一個人。無條件的。無期限的。”

她忽然就哭了出來。雙手捂在嘴上。嗚嗚咽咽地說:“奕遠。怎麼辦。我已經不可救藥了。我無法回頭了……”

程奕遠緊緊攏起眉頭。雙手抬起又落下。終於還是扶住了曉湜顫抖的雙肩。將她緩緩靠在自己的胸口。

他明白了。曉湜和當年的母親是不一樣的。他母親的離開是為了忘卻。而曉湜。是為了銘記。

觥籌交錯間。程奕遠心神不寧。燈影酒色中。他眼前晃動的都是那個女孩最後的樣子。輕淡如煙的眉目。絕望而又堅忍的眼神。

他忍不住起身離席。走出包廂。走過廳廊。避到一處安靜的轉角。再次撥通了周紹霆的電話。

響了很久。仍無人應答。明天就是決定億疆命運的董事表決大會了。想必周紹霆今晚也是忙着周旋各方。應接不暇。又或者。他是為了要避嫌。所以故意不接他的電話。

程奕遠不甘心。等到手機里再次傳出“您呼叫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的提示音時。他咬咬牙掛斷了。接着再打過去。

這次。電話終於被接起。“奕遠。”

周紹霆聲調上揚。像是對他此時的來電感到詫異。但隨即。他的聲音又清凜下來。帶了一絲警惕。“什麼事。”

程奕遠從周紹霆微啞的嗓音中聽出些許酒意。知道他必然也和他們一樣。在周旋應酬。可他現在沒心思管那麼多。嚴肅而急切地說:“是曉湜。她要離開上海了。後天就走。”

電話那頭沉默了。

程奕遠有些躊躇。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說:“你要有空。還是去看看她吧。她……狀態很不好。”

依舊是沉默。

程奕遠不耐。催促地叫了聲:“紹霆。”沒有回應。於是又喊了聲:“周紹霆。”

“我知道了。”聽筒里傳出低沉簡短的回答。之後對方便掛了電話。

程奕遠看着暗下去的手機。心裡有些憋氣。不知這男人還要彆扭到什麼時候。他真狠自己。眼睜睜看着曉湜傷心難過。卻一點忙也幫不上。而唯一能幫上忙的人。卻又半點由不得他擺布。

程奕遠一抬頭。驚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老爹程永晟正站在他面前。冷眼看着他的一切舉動。肯定。也聽到了剛才那一通電話。

果然。程永晟當即便冷下臉問:“你在給周紹霆打電話。”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對兒子打給周紹霆的電話不可能不敏感。不警覺。

程奕遠不緊不慢地將手機揣進兜里。挺胸抬頭。磊落地說:“對。一點私事。”

程永晟眯了眯眼。語氣無奈。甚至有些沉痛。“不論是公是私。明天就是董事表決大會。你這個時候和他私下聯繫。真的很讓我心寒。”

又是這種調調。程奕遠才更加無奈。偏過頭吐了口氣。眼睛打量着飯店的牆壁。暗自評判這牆面裝潢真是老氣橫秋。

程永晟走近兒子兩步。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和他私人關係不錯。或許。你還當他是……朋友。但你知不知道。你們所謂的‘友誼’完全是建立在利益關係之上的。一旦你觸動了他的利益。他還拿你當朋友嗎。咹。”他故意停了停。給程奕遠反省的時間。接着。言有所指地說:“我想。你也應該見識過了吧。”

程奕遠垂下眼睛。掩住眸中可能會流露的情緒。

沒錯。酒店管理項目招標那次。周紹霆對他的猜忌防備。令他至今想起仍失望落寞。雖然他知道周紹霆也是迫於他父親的壓力。是無奈之舉。但是。就心而言。周紹霆對他。遠沒有他對周紹霆來的坦蕩赤誠。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所謂“友情”。並不要求完全平等地相待;所謂‘信任’。也並不奢望能夠以心換心。如果斤斤計較。掂量苛求。那和做生意還有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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