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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西中學坐落在南縣城南郊。由段乃文創辦,他是第一任校長。

段先生自從日本留學回來後,先在上海教過書,後盧溝橋事變便辭去了職位,起先想投筆從戎,苦於一介書生只有一腔教育救國之心,於是他回到了家鄉並醞釀著用自己的知識教化家鄉的學子,以此讓他們通過學問來救國於災難之中。通過多日努力,奔走呼籲,終於借到了縣城南郊劉家壠一棟閑置已久的殘破兵營作校舍,同時不惜變賣自家的田產捐出,作為修葺校舍、添置教具的經費。一所以“抗日救國、培育英才”為辦學宗旨的“湖南私立湖西臨時中學”正式成立。後又獲得湖南省教育廳批准立案,正式定名為“湖南省私立湖西初級中學”。

段校長親自用正楷書寫了校訓:公誠勤勇。這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貼在每間教室的前方,時時提醒自己的學生。

這裡環境宜人,幾棵大樹環繞着教室,教室前面是一個操場,旁邊一條路直連着堤壩,堤壩下是便那孕育着二岸人民而日月奔騰不息的沱江。在離學校不遠處一坐西班牙式的教堂格外醒目地聳立着。小雨下着,整個校園就像籠在一片灰朦朦的霧色中,從遠處望去如同一張濃濃的水墨速寫,濃縮着江南秀麗之景。

下課鈴聲響了。

“盧桿、李小林、曹青滿下課後你們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楊老師站在講台上邊收拾教本,頭也沒抬點了名。

楊老師三十開外,顯得有一點老成,樣子長得特滑稽,頭髮短淺,眉毛粗長,不過眼睛過於小,鼻孔有點上翹,正所謂湖區人說的“朝天鼻”,相貌不敢恭維。如果不是站在講台上,不是在學校里的話,誰也不曉得他是一個老師。他不是本地人,來自四川,去過日本留過學。

盧桿喜歡他的課,尤其國語講得非常好,是他敬重的老師。楊老師也非常喜歡他,常常跟他說說國內形勢和國際形勢。

楊老師喜歡他是有緣故的。因為一本書。

一天中午吃過飯,盧桿和李小林來到教室後面的林子里,選了一塊茂密的樹叢鑽了進去,來到一片不大也不小的空地上,小心翼翼看了周圍環境,四面靜悄悄的,只有風嘩嘩地吹撫着周邊樹葉,盧桿迫不及待地從褲腰帶上抽出了那本還帶着體溫的書與李小林並肩看了起來,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念出了聲:“……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

“好。”聲音不大卻如一聲炸雷在他們的身後響起,驚得手中的書掉在地上,準備向樹叢外跑時,倆人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給捉住了,盧桿反應快,只見他的右手一個反牽將身後人的頭猛地一扣,順勢往前一帶,叭,那人重重地摔在了落葉上,盧桿不看不知道,一看是他敬重的楊老師,知道撞下了大禍。小林也是一臉的驚恐。天啊,把老師摔成這樣,這還了得啊,他們倆人正面面相覷,不知是走好還是留好,拿不定注意時,楊老師幾次艱難地想從地上爬起來但沒成功,口裡唉喲唉喲地叫着,咧牙咧嘴一臉痛苦的模樣,看樣子他被摔得不輕。

“格老子的,還站在那裡搞么子嗎?還不快點把老子扶起來。”隨即又哼了一聲。

盧桿和小林這才反應過來,上前將楊老師扶起來,拍打着楊老師棉衣上的枯葉碎草,口裡一聲又一聲地陪不是。盧桿邊按住楊老師的脖子,邊將腳邊的那本書輕輕地踢向小林,用眼神示意小林將書拾起,小林會意準備彎腰去撿起時,被楊老師的腳踩了一個正着,這回輪到小林咧牙咧嘴了。

“拿來。”楊老師輕輕地喊了一聲。

小林昂着頭望着楊老師,歪着嘴傻笑着用手指他的腳,楊老師笑了,看着腳下書上的封面,隨即馬上又嚴肅起來。

“好啊,你們正書不讀,卻跑到這裡看這種歪書。”楊老師故意斥責道。

“老師,這不是歪書!”盧桿反駁。

“怎麼不是?”楊老師假裝一臉的慍怒,心中倒驚喜:“你說說看,怎麼不是?”

小林見楊老師惱了,有點膽怯。盧桿不怕,硬着脖子說:“楊老師,你不是常說學生學習以廣博群書來養心,以開拓知識來創世嗎?這本書,我覺得沒有不好的。”

“對,沒有什麼不好。第一句,我就喜歡。一個幽靈,**的幽靈,在歐洲遊盪,好浪漫啊。”小林說。停了停,他又說道:“但好在哪裡,我,我也不知道。”

“好就好在‘它的精神至今還鼓舞着、推動着文明世界全體有組織的正在進行鬥爭的無產階級。’它‘是每個覺悟的工人必讀的書籍。’這是列寧說的。”

列寧?不知道。盧桿和小林說,不認得他。

“列寧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中國帶來了馬克思主義,他在蘇聯,與中國的黑龍江搭界,是無產階級的領袖。”楊老師說。

盧桿說:“那這本書,我是看定了,不會錯吧,楊老師?”

楊老師笑了,是一種真實的笑,善意的笑,友好的笑,邊笑着邊撫着他們的肩膀向樹叢外面走去。

“你們知道什麼叫**嗎?”楊老師邊走邊問。

“不知道。”盧桿老實地回答,李小林則搖着頭。

“**就是為天底下的勞苦大眾謀求解放。目前中國**的任務就是要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回海上,讓日本鬼子永遠地不再欺凌我們中國人,讓中國人民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書讀,人人有事做。”

“唉呀,我的天啊,到那時我就真的太幸福了。”小林禁不住大叫起來。盧桿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叫什麼叫,就你幸福啊。”

楊老師神情又回到嚴肅的樣子來:“不過,你們今天逃課,我得處罰你們,讓你們知道不遵守紀律的嚴重後果。等下完最後一節課自己主動到操場上去罰坐。”

所謂罰坐其實就是讓學生在操場上坐在一塊豎立的磚頭上,只能坐一邊的屁股,但兩邊屁股可以左右輪換。一節課的時間。不管春夏秋冬還是狂風雪雨都照樣地受罰。如果是晴天還必須手中拿着一本書高聲地朗讀。如果倒霉遇到雨天的話,也不例外,但手中的書換成了二塊磚,兩手向前伸展端住着。

楊老師要罰,他們無計可施,只認倒霉。盧桿倒沒事,他練過功,但李小林不行。

“楊老師,讓我一人來罰吧,他身體不好。”盧桿替小林求情。

楊老師說了一句“不行”後頭也不回走了。

好幾次,小林從磚上滑坐下來,盧桿像平時坐在板凳上一樣沒事。

從這以後,在校園或河邊寢室里都能看到盧桿和小林與楊老師他們的身影。當盧桿從楊老師口裡知道日本侵華,蹂躪了中國大片土地的時候,他對楊老師說要去當兵打鬼子,願意灑下自己的一腔熱血和身軀,楊老師表示讚許,他只是說了一句,回去問你爹去聽他的意見,同不同意,要同意我可以推薦你當兵,盧桿問要把他推薦到哪裡當兵,是不是耿營長那裡?楊老師說暫時不告訴他。盧桿又說,要把小林一起帶上。楊老師問為什麼?盧桿說,小林他打我妹子的注意,我不準。盧桿的話把楊老師給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