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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門口送走盧金後,我和黑子狼狽的返回月亮灣。一路上黑子捏着胳膊揉着脖子,嘲笑自己享福享慣了,動動拳頭居然落得一身酸痛。

幾年混下來打架鬥毆的事情我沒少做,不過也逐漸清楚這種事與做人一樣,不在乎誰的聲勢能力,重點只是誰能忍着挨着不退縮。在醫院走廊的一幕很可笑,黑子揪着主任的頭髮比較斯文的發泄着莫名的怒火,我和盧金則在一旁幫也不是攔也不是。直到醫院工作人員匆匆跑來阻攔,我才護在黑子身邊扛着那些儘管理直氣壯但下手卻毫不留情的醫生們的拳頭。

幾個年輕大夫身手不錯,扯下脖子上的聽診器不停鑿在我的胳膊上。沒有什麼疼痛,我只是不清楚要不要在那種地方拉下臉做出一個無賴痞子本應該做的動作。最終我忍下了,滋味很奇怪,像是警犬,幫着主人咬傷了犯人,最後卻猶豫是不是呲着自己的牙齒與翻臉的主人們吼叫。

“知道我結過婚嗎?”黑子忽然問。

我搖頭困惑,黑子從未在我面前講過他的故事,而且我越來越厭煩聽別人說起自己的故事。黑子曾告訴過我,想活的舒服就不要聽別人的過去。我與他不同,我反感自己總在別人某段故事後出現——我也許會在一些人痛苦後給他們更多的痛苦,我也許會在一些人快樂後結束他們的快樂。我所負擔的不僅僅是現在,還有以前,這讓我喘不過氣。

路旁一家小門市正在放開業鞭炮,路段很偏,不過門口慶祝送去的花籃卻不少。我無意減緩車速張望了幾眼,黑子冷笑說:“操,我要是高興,他明天就得丟下這店跑農村躲風頭去。”

離開醫院後黑子難得露出張揚的一面,似乎剛才動手打架讓他染回了以往的激動,說話時也總帶上一些我掛在嘴邊的髒話。

“這家老闆跟黑子哥認識?”我接話問。

“嗯。”黑子承認說:“你來的晚,去年這夥計做過一次大事。”

“傻事。”黑子重複說:“去農行貸款被推了,想不開找人把一家農行分所大門玻璃都砸了。新分所,還沒營業,就是想立個威。操,農行老劉每年吃的鮑魚都比他賺的錢多。老劉的兒子在上海路有家飯店,天天老劉不吃別的,一頓四隻鮑魚一碗燕窩。”

“那後來?”我好奇問。

“倒回去十年,你要是一打聽哪地方有什麼名人,大概都是什麼什麼街道誰誰誰混的明白。現在呢?不是哪個公司老闆,就是哪個企業經理。後來我幫着把老劉老婆的幾個親戚安排進城,保險交了十幾萬,總算把這事改成盜竊,現在還掛在局子里沒破呢。”黑子嘲笑說:“算一算我這幾年辦的好事可不少。”

誰能想到一個雞頭會辦些好事,我倒是清楚黑子話里的意思,苦笑着點頭奉承說:“我老家那邊有個經理想把自己兒子送進省重點高中,連續好幾年每年贊助那學校兩台車。有次一個混的還算明白的小子叫號那經理貪污,話剛撩下第二天就被警察逮進去。聽說電棍戳了一晚上,以後連出來混的膽子都沒了。”

黑子撇嘴笑着:“我剛到這的時候跟着礦山幾個礦頭管工人,那時候認識個女的結了婚。等我後來干這行,老家那些人都罵我是流氓,說我給老家丟人,不要臉。”

說到這,黑子頓了很久,“後來離婚了。從那時候開始,別人說我黑子沒能耐可以,背後說我靠女人賺髒錢也行,誰他媽當我面再提句不要臉,我說死也得把他調理明白。有些人不是不要自尊,是他要不起。哪個男人活着不要臉?小峰我告訴你,咱出來混,混成什麼樣無所謂,做對做錯也無所謂,但是不能讓人看不起。混為了什麼,祖宗不給留條路,咱自己出來走,不就是為了讓別人看的起嗎?”

我咽着口水,半晌連連點頭。歸根結底,不論正經活着或者混着,就是為了別人的眼光。撈到錢,混到名,讓別人仰着頭看,這絕對是所有人忙着的目的。

“我沒想那麼多,我記得以前和對象去酒店玩,在旋轉門那塊被保安罵成窮逼趕跑了。操,等我有了錢,我他媽讓他跪地上看着我玩。”我嗤笑着說。

黑子不由被我唯一的理想打動,連連罵著我沒出息,順嘴講了一下斌斌給他惹出的麻煩。

斌斌剛回到月亮灣後黑子便安排他去藥房幫忙,沒想到斌斌雖然在賭窩裡大大方方,其實是他根本不屑在乎那點小錢。在幫一個業務員安排葯進一所醫院時,斌斌辦的有些過了火。當時他沒有告訴黑子,只想自己一個人解決然後私吞全部的錢。靠關係順利把葯送進醫院後,斌斌轉頭抬價,想從業務員那裡要到更多的好處。業務員拒絕了斌斌的獅子大開口,於是斌斌找人毒打了業務員一頓。不巧業務員性格很倔強,斌斌的一個朋友來氣,動手鋸掉了業務員的左手小指。

最過分的是,當業務員忍痛拿着指頭去醫院挂號時,那小子追到醫院恐嚇醫生不許開挂號單子。業務員賭氣報警,警察辦的倒也迅速,幾個小時就追捕成功。若不是那小子自己扛下了罪,加上業務員不願因小失大被捅出賄賂的事實,斌斌和黑子恐怕都有更多的麻煩。

“知道斌斌家嗎?”在月亮灣下車時黑子說:“去櫃檯拿點錢,讓毛毛陪着你去斌斌家看看。記住了,他要是敢碰你一下,繼續調理他。他要是懂事就讓他以後去依網情深靠着。”

很奇怪,聽完這句話我竟興奮起來。像是小人得志,我知道至少比起斌斌,我在黑子身邊又爬上了新的台階。

“盧金那事?”我遲疑問。

“算了,晚上我請醫院的幾個領導請出來吃頓飯。你跟着盧金去另兩家藥廠業務員那瞧瞧,還想賺錢的就給送走。”黑子伸手比劃,“盧金那單位給了朱福十二萬,你自己想想。”

一種葯十二萬,加上同樣付給黑子的錢,二十四萬當然不僅僅是一單子買賣,也當然不會僅僅搭一座橋。儘管明白這些,我還是懷疑盧金這筆錢花的是否值得。

找毛毛陪我去斌斌家時,斌斌還趴在床上睡覺。看到我的臉,斌斌不自然的想罵,看到我立即拿出的錢,斌斌反而狠狠啐了口痰:“操你媽的,把我當成什麼了?”

“黑子哥讓我送來的。”我想躲開他的眼神,但還是昂着頭盯上了他。人與人之間很有意思,當我刻意兇狠的看着斌斌時,他卻不自然的垂下了頭,“今天陪黑子哥去藥房忙活,他說等你傷好了去依網情深那幫幫忙。”

我說出藥房後,斌斌立即萎靡下來。大概心裡有愧也是心裡後怕,斌斌盯着我放在床頭的用報紙包住露出一角的票子發起呆來。

走出門時毛毛連連嘆氣,他的直性子也許理解不了黑子與斌斌之間的想法,但他應該明白斌斌的無奈。賞的骨頭可以吃,但連帶的肉卻得吐出來。大哥只是個稱呼,真正有情有義也只是少數,極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