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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國哥包了一輛車,帶着我和其他人去度假村莊住了幾天當作療養。

我不是一個懂得享受的人,或者說,我很土。在度假村莊里聞着土腥味,吃着農家飯,讓我感覺不到一點度假的意思。也只有厭煩城市生活的老闆才會到這裡遭罪,我想還是花花綠綠的世界更適合我。

導遊小姐告訴我這裡的空氣是城市無法比較的,可以凈化人的心靈。很有意思,我實在不知道人心和空氣有什麼區別,如果把犯人丟到月亮上住一天,那世界或許就沒有黑社會了。

度假村周圍有一條河,冬天在結冰的河面玩爬犁是北方小孩子很喜歡的事情。不過我沒有玩,似乎覺得自己已經不適合那東西,其實並不是年齡大了,而是自己莫名給自己加上了枷鎖,那些屬於陽光快樂的東西本能的被拒絕。

我們去的時候恰好碰到了一所廠辦學校的幼兒園也在那裡組織活動,在度假村莊里這些孩子的笑聲很討人喜歡,但是也給我留下了一次震撼。

準備離開的那天司機突然有事提前用車,沒有辦法如約帶着我們回去。牛眼厚着臉皮去跟學校的老師商量,願意出車費搭個順路。老師沒有拒絕,我們於是湊在那裡等時間,偶爾還跟小朋友打鬧一番。健國哥很喜歡小孩子,可能是自己也着急抱兒子了,我看到他一直替別人推爬犁,高興的滿頭是汗。

下午一兩點鐘,我坐在木橋邊發獃的時候湖面那裡突然亂了起來。健國哥遠遠招呼我們都過去,“冰面破了,有個學生掉下去了!”

我們都帶着傷,唯一一個健全的田雞又是旱鴨子,只能乾瞪眼祈望學校老師自己能解決。不過這個想法不切實際,捨己救人能成為英雄就是因為沒多少人肯干這事。所有老師都是站在冰窟窿附近觀望,或者嘆氣,或者根本無動於衷。

去冰下潛水救人與夏天在水裡救人是兩個概念,出點錯自己也得被憋死,裡面的光線很容易讓人找不到回來的路。老師畢竟不是職業救護,村莊的工作人員趕來時也束手無策。幾個女老師已經嚇的蹲在地上哭,雖然被她們一直嘮叨鼓勵着,但是男老師們沒有勇氣冒這個險。

健國哥有些蠻不講理的開始臭罵周圍的人,罵歸罵,真拿自己命去賭的話,健國哥也不敢。

說出來很容易,假如真的站在那裡,並且知道自己腳下可能正有一個小孩子在拚命掙扎的時候,沒有人心裡會不鬧騰。我跟其他幾個人分散到四周摩擦着冰面,希望能看到小孩子的身影,不過全部白費。

健國哥和兩個男老師商量,準備把冰面刨開,看看能不能有點希望。但是最後放棄了,即使他們這麼做,孩子也早就死掉了。而且冰面既然裂開就證明凍的並不結實,強行去刨很可能會把周圍的人也帶進去。

管理員一直在勸健國哥不要衝動,讓大家到岸邊想出辦法再解決。有位老師讓我很佩服,在健國哥沒有發怒之前他竟首先揍了管理員一拳:“操你媽的,不是你孩子你就不着急?這孩子死了我跟你沒完!”

冰面不安全,度假村莊本來就應該提前警告。可是他們為了賺幾個租爬犁的錢,居然事先沒說一句話。現在出事,他們也傻眼了。除了這個管理員我沒看到任何領導出面。

還是老師冷靜,邊罵著邊打電話報警。雖然這個舉動沒有太大的意義。

警察來的時候有幾個老師一直在哭,不過其他孩子都被叫到岸上,稚嫩的臉上都掛着笑容,沒人知道到底正在發生多嚴重的事。一次挺愉快的活動就這麼染上了黑色,警察觀望了半天表示他們也無能為力,隨後便開始聯絡其他部門過來協助。開車回去的時候司機心情不大好,**間兩輛客車竟然發生追尾。雖然不嚴重,但是起碼耽擱幾個小時。

發生意外的事情很快被傳到家長的耳朵里,過了一個多小時,陸續許多家長已經趕到這裡,全是打市內出租車來的。小城經濟很差,平常出門打車都是件奢侈的事,打這種長途出租更是不可能。可是現在卻已發生,而且是所有人都這麼做。

我有點不敢相信,每一位看到自己孩子還活着的家長都在哭。其實他們應該知道遇難孩子的名字,不過真正確認自己的寶貝安然無恙以後還是抑制不住情緒。其中有位母親看到自己孩子身上還有冰屑,抬手就抽了孩子幾個嘴巴,隨後抱着委屈而哭的孩子一起失聲。我猜她那幾個耳光一定打的很安心,很幸福。

幾十個人一起哭的場面算不上龐大,但是讓人很難受。我和東子的眼睛都有些發紅,我立即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小時候騎車摔傷了腿,母親見到時居然愣在原地一直哭,比我哭的還厲害,彷彿那個受傷的人是她。我的父親則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有次在學校鬧事,校長把父親叫到辦事室替我辦退學手續。為了讓我繼續念書,父親當著校長的面用教鞭狠狠抽打了我的胳膊表示憤怒,也是另一種無聲的求情。晚上我入睡未深,父親悄悄來到我的房間扯開被子,看着我胳膊上的淤痕,他一直壓抑着自己心疼抽泣的聲音。我沒有睜眼,男人表露深藏感情的時候並不希望被別人發現。但那一陣陣隱約的聲音讓我無法忘記。

回去以後我給導遊小姐打過電話,詢問後來的事情。她告訴我孩子還是死了,而且他的爸爸當場就發瘋了。

我沒見過人片刻間發瘋的模樣,也無法編造那些情景,只是自己感到很不是滋味。

因為剛受傷,為了圖個吉利東子拖我去山上上香,順便買個平安符。我沒有反對。

在廟裡我放完香火錢,跟師傅談了幾句。當談到我與父親的關係並不融洽時,師傅給我寫了一張字條,“你以後改成這個名字。”

字條上有兩個字:感恩。

看着我疑惑的模樣,師傅一字一字的說:“父母生出你就是最大的恩惠,你平平安安就是在感恩。”

廟在城市中心的一座小山上,我猜老和尚一定見過很多我這種人來求符,或許他也寫過很多次這兩個字。我小心翼翼的把字條疊了起來,找人用紅繩捆紮好帶在了脖子上。當天我就給父母打了電話,並告訴他們我現在找了一份工作,在飯店當服務員。爸爸聽完以後一直在重複着:“兒現在正經上班了!”

他的聲音是由衷的替我開心,這幾年來我頭一次聽到他叫“兒”的時候是那麼自然。不是煽情,我有點擋不住眼淚。我在騙他們,但是我很希望他們一輩子都相信我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