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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朕不願意住在皇城之中。”

站在欄畔,大唐皇帝李仲易抬手遙指北方遠處那道黑青色的城牆,感慨說道:“出城不過十餘里地,便到了大明宮,那裡青山密林濾風便涼,夏天若在那裡要涼快許多,而且不用在朝堂上聽着那些大臣們吵來吵去,沒有人會天天煩你,也要輕鬆許多。”

先前用罷晚膳,皇帝帶着寧缺圍着宮殿繞圈散步,美其名曰散食,實際上不過是閑聊。此時天剛剛黑,長安城裡燈火早起,放眼望去還能看到很多景緻。

寧缺站在陛下身旁,看着他清蔓的側臉,心想這等感慨怎麼會說給自己聽?難道真是天下雄主困居深宮想找個聊天的人也難?來不及仔細分析這種待遇里隱着怎樣的問題,他想起去年長安城裡的酷熱,心頭生出強烈同感,恭敬說道:“那陛下今年還是趁早搬出城為好。”

皇帝雙袖負在身後,望着皇城夜色,嘆息說道:“早年前皇后她一說要搬去大明宮,大臣們便要痛哭流涕,不敢說朕荒廢政事,也要拿祖宗的規矩出來說事,朕雖是大唐天子,可要挑個住的地方也往往身不由己,好不容易這些年沒有人敢當面違逆朕的意思了,然則即便要搬也要待完全入暑之後,才能堵住那些老傢伙的嘴。”

寧缺聽着陛下言語里難以掩飾的幽怨意味,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皇帝忽然轉身,極有興趣望着他說道:“今年朕與皇后搬去大明宮,不若你也跟着去住兩天?小漁兒她總嫌城外清曠無趣,但實際上風景是極美的。”

寧缺臉上的笑容斂去的極快,聽着這話,總覺着有些彆扭,不像是一位皇帝陛下邀請受寵臣子入宮暫歇,語氣恬淡隨意的仿似位鄉野里老農,忽然看見縣城來了今年輕親戚,盛情邀請他去自家農舍吃些瓜果,自誇井水頗甜。

皇帝陛下邀他入大明宮度暑,他很清楚這代表着什麼。

世間自有皇帝以來便有皇宮,自有皇宮以來便有宮廷詞臣,這類天子近人身份清貴,頗受士民尊敬,雖不涉朝事卻對朝事有莫大的影響力,雖俸祿淺薄但隨便寫些字卷詩詞便能掙着無數銀子。若放在以往,能做這樣的清貴詞臣,寧缺當然願意,然而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邊城的少年軍卒,眼裡除了銀子前程之外,更看到了那片玄妙的世界,自然不再願意。

“陛下厚愛,學生愧不敢當。能得陛下日夜指點書法之道,本是妙事......

寧缺揖手恭謹行禮,偷看了一眼陛下臉色,說道:“學生老實講,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誰不願意?只是學生剛剛進入二層樓,還未曾見過院長,實在是不悔......”

“朕只是隨意說說,何需如此認真。”皇帝陛下微微一笑說道:“你這話里有諸多不實不盡之語,朕也懶怠說你,只走出人頭地這種事情......朝小樹為什麼就不願意?”

寧解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皇帝忽然看着他問道:“朝老二現在去了哪裡,你可知道?”

“朝大哥去向,學生真是一無所知。”寧缺應道。

皇帝走到欄前,修長的手掌輕撫微涼的石欄,望着夜色下的皇宮,沉默片刻後輕聲感慨說道:“前人詩有宮怨詩一派,紅葉宮牆老宮女如何云云,然而誰知這深宮重重,鎖的不止是宮女妃嬪,還包括朕。如今回思起來,當年做太子時時常去長安城裡玩耍,帶着小陳他們直闖春風亭,和朝小樹飲酒鬥毆,真真是不可尋回的過往了。”

聽着陛下撫今追昔,寧缺嘴裡一陣發苦,心想這等天家心思為何盡數進了自己耳朵?自己只不過是寫了一幅書帖,今日是初見天顏,哪裡有資格有力量承載這等信任?

彷彿察覺到寧缺心頭的疑惑,皇帝轉過頭來,望着他淡淡笑道:“朝小樹是朕看中的人,你是朝小樹看中的人。朕看中朝小樹,才會有春風亭這名號,朝小樹看中你,你才會隨他去春風亭怒殺一夜,後來你才會被他送進暗侍衛,你才能進了朕的御書房。你在朕御書房裡留下那幅字,朕才知道你這個人。這番話看似兜兜轉轉牽扯不清,其實只是說明了一件事情。”

寧缺知道這時候不能再保持沉默,必須湊趣,於是趕緊湊趣問道:“說明了何事?”

皇帝微笑說道:“說明朕與你之間,是有幾分緣份的,就像當年朕與小樹之間那樣。”

緣份這個詞好,寧缺在心裡喜悅想道——郵大唐天子認為與自己有君臣之緣,那麼在紅塵俗世之間,自己便多了一道護身符,甚至是免死牌,將來很多事情只怕都會順利很多。

皇帝看着他似笑非笑說道:“既然朕與你之間頗有緣份,你總不至於還這般小氣,鋪子里寫好的書帖多拿些進宮給朕看看吧,就當是朕向你借的。

緣份這個詞不好,寧缺在牟里痛苦想道~~一正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自己那些銀票一般的書帖若進了御書房,哪裡還能有重見天日的那天?至於說道借,那就更加操蛋了,大唐天子向你借幾樣東西,難道你還有臉去向他討還回來?

此時此景,他已經無法拒絕陛下借書帖一觀的請求。要知道身為大唐皇帝陛下,是有資格有實力對任何人都不講道理的,然而今日皇帝陛下請你吃了飯,和你談了心,不止和你講了半天道理,甚至最後都開始講起了情份和緣份,你還能不借?

寧缺抬起頭來,毅然決然說道:“明日我便把這些年的習作送入宮來請陛下指點。”

皇帝滿懷安慰,輕捋頜下長須,看着身前的年輕人微微點頭,暗想你還沒有白痴到極點。

寧缺臉上的堅毅在下一刻迅速變成心頭滴血的難過與黯然,他看着皇帝苦澀說道:“原來陛下竟是在這裡等着學生。”

“大唐首重律法,即便朕乃天子,也總不能向子民強索強取。”

皇帝得意地笑了起來,看着他臉上肉痛神情,安慰說道:“自然朕也不會白百度將夜吧首發拿你的東西。......

寧缺聞言精神一振,心想哪怕是成本價友情價君臣緣份價,想來皇帝出手總不會太小氣。

皇帝思忖說道:“與你那手淋漓瀟洒墨字相較,若還贈些金銀之物不免太俗。”

在寧缺看來這世間最高雅最美妙的物事便是銀子,至於金子那已然能夠歸類到神聖之中,此時聽着陛下嫌金銀之物太俗,不由大感失落,然則此時他總不可能開口急道不俗不俗,只好捺着性子往下聽,暗自想着若不給現銀,賜些御用珍寶綢緞或是妝粉的物事也不錯,自己雖用不着,但桑桑定然喜歡,若有剩的還可以拿到紅袖招里去送那些姑娘。

皇帝自然想不到這小子此時腦子裡打的不良主意,竟是準備把御賜的東西送給青樓姑娘當纏頭之資,思忖片刻後忽然想到一事,眼睛微亮說道:“顏瑟大師已經收你為徒,說你有神符師的潛質,那宮中剛好有一物正好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