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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上馬為賊還是為兵,坐在鞍上的人因為空間的限制,慣常使用的都是短弓彎刀,但寧缺不一樣,打從渭城開始,他用的黃楊硬木弓和朴刀都偏長,所以他習慣於踩蹬而起,直起身體挽弓射箭或拔刀砍人,雖然操作起來有些不便,但在旁觀者的眼中,這姿式其實頗有幾分壯凜美感。

當他再發一箭,射死遠處夜色里第二名馬賊時,一直面無表情跟在他身後的少女莫山山,眼眸里終於生出些許異彩。

荒野上方儘是冬雲,遮星蔽光,漆黑的夜裡便是連握弓的手都看不清楚,寧缺卻能準確地射中一箭之地外的馬賊,實在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彷彿夜色根本無法遮住他的目光,彷彿他能夠清晰地看到黑暗裡的一切。

寧缺體內諸竅雖然只通了十竅,能夠操控的天地元氣太少,但長年累月的冥想和精神鍛煉,讓他的念力感知像針一般凝結,從而對周遭事物的氣息變動異常敏感,當初書院二層樓登山之時,他能夠走過那條山道便依賴於此。

此時在漆黑的夜裡,能夠輕而易舉看到那些馬賊,能夠把對方鎖死在自己的箭道前端,憑藉的也正是極端凝練敏感的念力,念力出識海,借夜風觸摸天地之間的元氣,於是對於他來說,這片荒原等若白晝一般。

這種方法過往應該沒有什麼修行者用過,因為太浪費珍貴的念力,如果念力足夠充沛,直接秒殺那些普通馬賊便好,何必用念力來當作探測的手段?

說來說去,只能說寧缺始終和普通的修行者不同,他能操控的天地元氣數量少的令人唏噓,他念力的充沛和敏感強的令人唏噓,他一心一意把修行和戰鬥結合在一起的意志令人唏噓,幾番唏噓便造就如此令人唏噓感慨的一個畫面……

當寧缺射出第二箭時,莫山山在旁邊靜靜地盯着他在看,身為世間年輕一代最優秀的修行者,她敏銳地察覺到,在這一刻有一絲極凝練的念力波動,自身旁振蕩而起,不由微蹙墨眉,暗想難道他真是一個修行者?

遠處那些馬賊剛從睡夢中醒來,便有兩名同伴喪身箭下,他們雖然震驚於黑夜裡的箭羽為何如此準確,但還是極快地做出了反應,跳上馬背,猛夾馬腹,向著箭羽來處狂奔,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拉近雙方之間的距離,從而讓敵人恐怖的箭術無法施展,同時也讓黑暗不再成為他們眼前的那塊布簾,以便反擊。

蹄聲如雨。

在馬賊衝過來的過程里,寧缺拉動弓弦,一枝羽箭狠狠射進一匹馬的頭顱,馬慘嚎倒地,把背上的馬賊掀翻落地,另一枝羽箭,險險擦着一名馬賊的臉頰飛走。

草原上的馬賊精於騎射,衝鋒途中便將身體縮入馬腹,寧缺的羽箭再難直接威脅到他們,轉瞬間,伴着越來越清晰密集的蹄聲,隱隱約約間,那近十名馬賊狂風似地席捲而來,甚至可以看到鋒利兵刃反射的亮光。

大黑馬沒有經歷過真正的野戰,但看着那些越沖越近的同類,它並不畏懼,眼眸里反而流露出興奮的光芒,不停激動地蹬着前蹄,不待寧缺提韁,便想往前衝去。

看着越來越近的馬賊,聽着馬賊們凄厲暴怒的吼叫,莫山山不知道寧缺準備怎樣應對,籠在白色袖中的手指輕輕拈起一樣東西。

大黑馬的興奮並沒有讓寧缺覺得欣慰,他很惱火地在它腦袋上重重拍了一記,示意它安靜一些,然而躍下馬背,雙足甫一落地,沒有任何猶豫,便向那些席捲塵礫狂暴而來的馬賊們衝去。

雙方的距離已經拉的極近,接觸只是瞬息間的事,無論是誰都來不及挽弓射箭,那些馬賊終於看清楚敵人的模樣,最前方左右兩騎則是一提韁繩,直接撞向寧缺,跟在後面的數騎則是怪叫着坐正,抽出腰間的彎刀,不停揮舞。

嗆啷一聲。

寧缺拔出身後背着的朴刀,雙腳一錯,避開挾勁風而來的兩匹駿馬,右手一轉,刀鋒畫出兩道雪白的光線,然後鮮血乍現。

兩匹駿馬哀嚎一聲,猛然向前仆倒,重重摔在原野上,發出兩聲悶響,而被朴刀砍斷的前蹄,則還依着慣性在空中飛舞,帶出兩道凄慘的血線。

刀鋒襲來,循着彎曲而致命的陰冷軌跡,如果換成一般人,或許根本無法避開如此詭異的劈斬,但寧缺對馬賊,對馬賊們使用的彎刀太熟悉,熟悉到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輕而易舉地不被對方沾自己一抹衣角。

此時夜正深沉,睜着眼睛和閉着眼睛沒太大區別。

所以他輕而易舉地低頭轉身斜掠,便避開了幾名馬賊自上襲下的數道彎刀鋒芒,然後雙手一緊,細長的朴刀在夜空里撕裂開幾道恐怖的縫隙,斬落數根馬蹄,劈開馬賊的胸腹,帶落几絲細細的馬鬃,然後重重插入微硬的原野泥地間。

眨眼之間,他已衝到了馬賊群的那頭,刀下死了兩名馬賊,倒下五匹馬,而馬賊們手中的彎刀沒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此時天上冬雲偶散,漏下些許星光,雖然依舊看不清楚面容,卻能清晰地看到身形。馬賊們提韁回頭,望向持刀站在原野間的寧缺,身體僵硬,緊握着彎刀的手不停顫抖,卻依然覺得寒冷無比。

馬賊們用最快的速度救起地面上還有氣息的同伴,合騎向外圍奔了一段距離,緊張警惕望向寧缺,卻沒有勇氣挽弓瞄準他。

寧缺走了過來,聽着四周夜野里斷蹄馬兒們的慘嚎,手中提着的朴刀破空划出,緩慢而穩定地割破馬兒們的咽喉,讓它們以最快的速度死去。

然後他望向不遠處的那些馬賊,伸出手指在夜風中搖了搖,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清楚他的動作,能不能明白他這個動作里的含義。

“為什麼不把這些馬賊全部殺死?”

莫山山看着夜色中向遠處逃逸的那些馬賊們,不解問道。

“馬賊是殺不光的。”

寧缺說道:“至少綴着我們的這群馬賊,我一個人殺不光。”

莫山山回頭看着他,神情很專註,目光卻依然有些飄移不定,顯得很不專註。

寧缺看着她漂亮的小圓臉,沉默片刻後說道:“今天夜裡之所以會動手殺人,是希望他們能帶回一個準確的信息。”

“什麼信息?”

“我要告訴他們,送糧隊里除了你這位符師之外,還有一個擅長殺馬賊的人。如果這群馬賊想吃掉我們,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如果收割的利益與要冒的風險不成比例,或許他們會自行撤走。”

莫山山說道:“我雖然沒有遇見過馬賊,但聽過不少草原馬賊的傳說,他們以冷酷噬血殘忍著稱,怎麼可能因為一些小挫折就退走?”

“越冷酷好殺的人越怕死……關於馬賊,我了解的可能比你更多些。”

他繼續說道:“今夜來殺馬賊,除了讓他們帶一個明確的信息回去,還有就是想教你一些東西。”

莫山山那雙似墨一般凝結卻又清爽的眉兒蹙了起來:“教我殺人?”

“殺人,或者說怎樣不被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