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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信任。

寧缺信任書院,信任自己的師兄,所以面對如此危險嚴峻的局面,他一直在等大師兄發現爛柯寺出了問題,趕來救自己和桑桑,他知道大師兄如果發現情況有變,一定能趕過來,前面的談話自然有拖時間的成分。

如果大師兄趕不過來,那麼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只有想盡一切辦法殺死手執盂蘭鈴的寶樹大師,然後再想辦法逃離爛柯寺。

他看了一眼頭頂的大黑傘,確認黑傘還能在佛光下支撐片刻,說道:“佛祖慈悲,治病自然不僅僅只有殺人一個法子。”

歧山大師說道:“不錯,我會傳授她佛法,要消減的不是戾氣,而是希望能夠讓她體內那道陰寒氣息能夠變得更加平和沉穩一些,然後根據夫子的想法,大先生和我商量,待桑桑佛法漸深後,我們會想個方法讓她藏起來。”

寧缺問道:“藏起來?”

歧山大師說道:“因為只有這樣做,當冥王的目光在人間緩緩掃過時,才不會發現到她體內的冥界氣息烙印。”

寧缺說道:“那豈不是要把她囚禁一輩子?和殺死她又有什麼分別?”

“不用囚禁一生。”

歧山大師說道:“既然昊天有七萬世界,冥王再有通天之能,如果它在這些世界裡的分身沒有主動發出信息,那麼要一個一個世界查看過來,也需要很長的時間,當冥王的目光,停留在別的世界時,桑桑自然可以出來。”

程子清神情凝重問道:“天道不可測,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根本無法觸摸到昊天和冥王的意識,那又如何確認何時冥王的目光沒有看向人間?”

歧山大師解釋道:“天諭神座去年在長安城裡,曾經看到三年之後,桑桑會出現在西陵神殿,而桑桑即將蘇醒,這就證明,冥王的目光巡視到我們這個世界的時間段,就應該是在今後的兩年時間內。”

寧缺沉默不語,他原本只是想通過發問來拖延一些時間,也沒有期望歧山大師真如前些日子說的那般,真有應對冥王的辦法,卻沒想到,此時聽大師的推斷,竟是大有道理,不由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寶樹大師肅然說道:“然而人間根本沒有任何地方能夠瞞過冥王的眼睛。”

歧山大師的手掌緩緩落在身前的棋盤的,平靜說道:“還是有的。”

寧缺看着那方非棋非石的棋盤,想着那日在棋盤世界裡的遭遇,心情再變。

寶樹大師沉默片刻後說道:“雖然這也是佛祖留下的法器,但我依然認為,不可能瞞過冥王的眼睛,師叔你太低估人間之上的存在了。”

“低估冥王……那是多麼愚蠢的事情。”

歧山大師把身前的棋盤翻了過來,平靜說道:“我要桑桑躲的,根本就不是冥王的眼睛,而是……時間。”

“時間?”寧缺問道。

“不錯,就是時間。”

歧山大師看着眾人說道:“你們應該聽說過爛柯寺的傳說,只不過沒有人會把傳說當成真實,哪怕是寧缺你,也會下意識里忘記。”

“這方佛祖留下的棋盤,能夠改變時間流逝的速度,正面延緩,反面加速,如果從反面進入棋盤,那麼在裡面只需剎那,人間便已數年。”

歧山大師說道:“將兩年時光變成一瞬,那麼在這兩年時間裡,桑桑這個人便等於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冥王又如何找得到他?”

聽到這番話,佛殿里的人們震驚無語,他們哪裡想像得到,居然有人能夠想出這樣的法子,更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是,那個人面對冥王之女降臨,非但不懼,反而想着要與冥王鬥智,這是何等樣的自信。

大師又道:“這種方法看似頗有道理,但以前從來沒有人使用過,所以依然很冒險,不過既然冥王之女降臨,那就不得不用。”

“唯一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寧缺想起書院這句名言,便明白是誰能想出這樣異想天開的方法,是誰為了桑桑居然敢與冥王爭上一睜,不由眼眶微濕。

歧山大師看着寧缺說道:“夫子想出這種方法,大先生和我決意一試,然而畢竟干係重大,所以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包括你和桑桑本人,在進入棋盤之前,我也不會告訴你們,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安全。”

寧缺明白了,說道:“因為如果讓世間人知曉桑桑是冥王之女,他們根本不會像夫子和您這樣思考解決的方法,只會想着殺死她。”

“不錯。”歧山大師看着寶樹大師,發出一聲微悵的嘆息:“然而誰能想到,有人會帶着凈鈴離開懸空寺,結果造成當前這種局面。”

寶樹知道他的意思,說道:“師叔,我是奉諭下的懸空寺。”

聽着他的回答,歧山大師臉上的皺紋變得愈發深刻,下意識里望向殿外,看着順山勢而下的那些白牆黃寺,面露憂慮之色。

曲妮瑪娣忽然厲聲說道:“從來沒有用過的方法,誰能確保一定能奏效?夫子這是要與冥王賭博,他老人家有這般豪邁自信,但賭注卻是整個世界的安危,天下憑什麼要和他一道來賭?”

歧山大師沉默不語,很明顯,在決意要治好桑桑病之前,他早就已經預判到,如果此事要世人知曉,會面對怎樣的質問與責難。

寶樹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嚴厲說道:“眾生平等,夫子也不過是眾生之一,有何資格讓眾生陪他一道冒險,冥王之女必須死!”

歧山大師說道:“佛言眾生平等,桑桑亦是眾生之一,無錯無罪,為何要死?”

寶樹大師說道:“她是冥王之女,這便是原罪,即便她今後苦修佛法,一生行善,但一朝蘇醒,便是對整個世界的犯罪!”

寧缺又抬頭看了一眼大黑傘。

大黑傘外的油膩污垢,已經被佛光驅蝕漸凈,露出純黑的布料。有一絲佛光,從黑傘傘面的縫隙里透了進來,飄落在桑桑的肩頭。

桑桑似乎被人狠狠刺了一刀,臉色驟白,卻咬着嘴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而寧缺背着她,感受到她身體驟然僵硬,豈不知道她是多麼痛苦?

大黑傘已經變得越來越薄,快要撐不住。

寧缺還需要它再撐一段時間,而大師兄還沒有來。

他看着歧山大師說道:“看來我們這輩子沒有機會再跟着大師學佛了,這病也沒有辦法治了,正如您預料的那樣,這個世界向來缺少真正的慈悲。”

然後他望向桑桑,問道:“還撐不撐得住?”

還撐不撐得住大黑傘,你還撐不撐得住?

桑桑虛弱地嗯了一聲。

歧山大師嘆息說道:“然而世界再大,再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你要去哪裡?”

寧缺說道:“我要回書院。”

大師說道:“書院當然會收留你,但她呢?以前冥王之女身份沒有曝光的時候,書院愛護你,可以暗中替她治病,但現在怎麼辦?”

寧缺沉默,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他總不能給書院帶去災難。

寶樹大師說道:“現在的問題是,你們已經走不了了。”

話音落處,只見殿外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爛柯後寺寺門洞開,那些察覺到異樣的修行者,被寺中僧人攔在門外,卻有六十八位黃衣僧人魚貫而入,分不同方位以四人一組坐在殿前的石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