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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理的過程中,寧缺看到了那張棋盤,稍一停頓後,把棋盤扔到角落裡,然後伸手拿起大黑傘,忍不住搖了搖頭。

與過去十幾年的外表相比,現在的大黑傘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傘面那層油膩的灰垢完全消失,露出極薄將透的純凈黑布,邊緣幾處地方更是出現了幾道破口,看着很是凄慘。

過往堅不可摧、可抵擋世間一切攻擊的大黑傘,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可以想象爛柯寺里那道佛光的威力多麼恐怖。

寧缺繼續清理工作,把鐵箭,紙符,備用的替代箭簇分門別類整理,放在方便取用的地方,然後掀起車廂底板,把藏在裡面的乾糧、啟動馬車符陣所需的異石,還有大黑馬吃的地精黃果之類的東西清點了一番。

按照現在的數量,應該可以保證從荒原回到書院,即便乾糧不夠,他也不會擔心在荒原上會尋找不到食物,尋找水源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若真沒辦法大不了耗費念力多寫幾張水符罷了。

銅盆里的符紙早已消失,化作黃暖的火焰。

這是很久以前寧缺寫的火符,看着厲害,實際上無論是火焰溫度還是維持時間長度,都很普通。銅盆上的小鍋里,水剛剛沸騰,米粒在水中上下翻滾,一點顏色都吝於給水,要等到熟透,還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寧缺拿着一根地參走下馬車,把在數百丈外警戒的大黑馬召了回來,摸着它頸上的鬃毛,想着在爛柯寺里同生共死的畫面,有些感動,說道:“從現在開始,我有一口肉吃,你就有口湯喝。”

說完這句話,他把地參塞進大黑馬的嘴裡,然後拍了拍它的腦袋。

大黑馬吭哧吭哧兩口便把地參嚼爛咽下,意猶未盡抬起頭來,可憐兮兮地望着寧缺,不停吧嗒着嘴。

它的意思很清楚,雖然主人你向來無恥,有肉吃只肯給我湯喝,但現在而今眼目下你就讓我吃這麼細一根參,這哪裡吃的飽?要知道今天我被那個奇怪的天坑和那座可怕的寺廟嚇的失魂落魄,載着你們可是跑了三百多里地,不差餓工的道理你不懂?

寧缺有些慚愧,說道:“明天一定給你搞些肉吃,今天就先這樣吧。”

大黑馬輕擺頭顱,有些惱怒,更多無奈。

…………鍋里的米粥熬好了,散發著淡淡的香,寧缺把桑桑扶起坐好,喂她吃粥,說道:“粥里擱了些葯,偷的那憨貨的,別讓它知道。”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車外望了一眼,然後忍着笑低頭吃粥,吃了小半碗後,精神稍好了些,想着他有傷在身,說道:“你也吃些。”

寧缺說道:“我已經吃過了。”

桑桑說道:“冷水就乾糧,怎麼好吃。”

寧缺說道:“也就是到渭城後日子才好過些,想當年我們在岷山的時候,能吃乾糧就算是極好的生活,不用擔心我吃不慣。”

桑桑心想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你吃乾糧肯定沒小時候那麼香,但知道寧缺的性子,不再勸他,只是默默告訴自己得趕緊好起來。

鍋中米粥還在沸騰,發出噗噗的聲音,熱霧蒸騰,車廂里很是溫暖,只有角落裡的大黑傘和那張棋盤彷彿在散發著寒意。

那張看似尋常無奇的棋盤,自然便是佛祖留下的那張棋盤,寧缺想不明白,明明應該是馬車在棋盤裡,為什麼最後棋盤卻出現在馬車中。

“我們現在知道自己在極西荒原深處,地點已經確定,卻不知道現在距離爛柯寺之變過去了多少天時間。”

他說道:“老僧說世間搜尋我們已經很久,看來棋盤還是發揮了作用,我們在裡面那條山道上奔馳不過剎那,說不定外界的真實世界已經過了很長時間,雖然還是深秋,但我想現在至少已經是十幾天之後了。”

桑桑覺得他的推算很有道理,想着爛柯寺里那道佛光,心有餘悸,又想着進入棋盤之前的那些破寺動靜,說道:“你猜當天破寺的便是大先生和二先生,那他們後來怎麼樣了,不知道有沒有出事。”

寧缺說道:“不用擔心,能把我這兩位師兄同時搞定的人,世間頂多只有兩個人,但那兩個人怕激怒老師,肯定不敢出手。”

他說的兩個人自然是知守觀觀主以及懸空寺講經首座。

“我反倒比較擔心岐山大師。”

寧缺想着那位德行仁厚的佛宗高僧,想着大師開啟棋盤送自己二人離開時的畫面,皺眉說道:“大師身體本來就不好,用真言助我與七念一戰,接着又強行逆轉棋盤,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得住。”

桑桑聞言也很擔心,從腰間取出一顆黑色的棋子,出神看着。

寧缺知道這是瓦山三局棋最後一局時,桑桑在棋盤上落下的那顆黑色棋子,低聲說道:“我有不好的感覺,把這顆棋子留着,作紀念吧。”

桑桑點點頭,手掌握拳,把那顆黑色棋子緊緊握住,然後看着棋盤說道:“這棋盤上已經沒有佛祖的氣息,算是毀了?”

寧缺說道:“畢竟是佛祖的遺物,就算不能再開啟棋盤裡的世界,留着賣錢也是好的,總不好隨便找個地方就埋起來。”

夜色漸深,大黑馬已經入睡。

皮糙肉厚的它,根本不在乎荒原黑夜裡呼嘯而過的寒風。它的睡眠方式和一般馬的睡眠方式也極為不同,沒有把身體的重量完全用四蹄支撐,也不像那些疲弱老馬般躺到地上,而是歪着腦袋靠着車廂,像醉漢般斜斜倚着,鼻孔微翕,嗅着窗縫裡飄出的米粥香氣,睡的極為香甜。

車廂里瀰漫著米粥的熱霧,加上銅盆里依然在緩慢釋放熱力的符紙,有些悶熱憋氣,寧缺伸手把車廂頂板上的天窗推開一道縫隙。

銀色的月光從縫隙里鑽了進來,灑在他和桑桑的身上,落在所有事物的表面,變成了他們兩個人最喜歡的銀子的世界。

桑桑縮在他的懷裡,右手抓着他的衣襟,看着那道縫隙里的夜空,發現荒原的星夜還是像以前那般明亮,只是她總覺得繁星之中有誰在看着自己,不由微生惘然恐懼,把寧缺的衣裳抓得更緊了些。

寧缺不知道她此時在想些什麼,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口,發現她的額頭有些微涼,但比犯病的時候要好很多。

他抬頭望向夜空里的繁星,忽然心頭微動,伸手指向縫隙里的星空,緩慢移動指尖,顯得極為凝重。

桑桑看着他指尖移動的痕迹,確認不是二字符,緊張問道:“新符?”

寧缺得意說道:“哪裡是符,只是寫了幾個字,很蕭索的一道書帖,至少可以排進我作品的前十位,你說能值多少銀子?”

車廂里一片銀色,然而那些都是虛妄的,用手指在空中寫出的書帖,再如何道盡世間蕭索,也同樣是虛妄的,無法保存便不值錢。

桑桑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道:“如果真要回書院,路上不知有多少危險,這字不能賣錢,還不如趕緊再悟幾道新符出來。”

“我雖然已經進了知命境,但師傅他老人家已經和你那個鬼扯蛋師傅同赴神國,沒人指點,頂多算半個神符師,能寫出一道不定符,已經算是符道天才,哪裡那麼容易又能悟出第二道新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