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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道路總是那般漫長,而且總是會不停遇到阻攔。

當皇后一行抵達長安城北十四里地的驛站時,又被人攔住。這一次攔住他們的不是太監,也沒有軍隊,是十餘名白髮蒼蒼的大臣,那些年老的大臣,跪在皇后娘娘的馬車前,代陛下和監國傳旨,請皇后娘娘暫時不要進城,且在西山別宮居住。

看着眼前這幕畫面,寧缺不禁有些佩服李漁,這幾年很多老臣囡病去世,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個地方找出這麼多年老德高身體卻像腐木一般的大臣,在跪在地上的這些老臣中,他甚至還看到了六皇子曾經的老師。

老臣們老淚縱橫,白髮隨秋風亂顫,真是令見者傷心,聞者落淚,說天下之危局,道國勢之艱難,發自肺腑,言出本心。

負責護送皇后一行的鎮北軍騎兵統領犯了難,這些老大人沒有做任何事情,也沒有請出旨意,只是跪在車隊前面,他們總不能真抽刀把對方砍了。

寧缺卻不在乎這些,向那些老大人走了過去。

此時長安城裡的人們,都已經知道,護送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南歸的,除了鎮北軍的騎兵,還有書院十三先生寧缺。

陳公公在良鄉石橋上的悲慘遭遇,證明了寧缺心如鐵石,冷血無情,更不會被朝廷里的那些繁文縟節所限制,所以看着他走過來,那些正在痛哭勸諫皇后的老大人們嚇了一跳,便是連哭聲都止住了。

為首那位老大人姓魏名節臣年齡最大,資歷最老,去年受陛下三番相請,才返回長安城,接替了金祭酒病逝後留下的官職。

魏節臣老祭酒站起身來,看着寧缺斥道:“你要做甚?”

寧缺說道:“我在良鄉做了甚,老大人難道不知。”

老祭酒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像對待最珍稀的寶貝一樣小心翼翼攤開,舉到他面前,嚴肅說道:“你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那張紙早已發黃,不知有多少年的歷史。

紙上寫着一行字。

“書院弟子嚴禁干涉朝政。”

寧缺發現竟然是老師的筆跡不由微怔。

老祭酒厲聲喝道:“見着夫子鐵律,書院弟子還不下跪!”

寧缺像看白痴一樣看了他一眼。

老祭酒見他毫無動靜,臉色變得異常難看說道:“難道你敢違抗師命!”

寧缺伸手把那張黃紙奪了過來,唰唰兩聲,乾脆至極地撕成四半,然後揉作一團,隨手扔進官道旁的水田裡。

場間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連車裡的皇后娘娘,都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我書院弟子最擅長的就是違抗師命。”

寧缺看着老祭酒說道。

老祭酒哪裡見過這等狂悖無行的人物,氣的渾身發抖,伸出手指指着他的臉,悲痛說道:“大唐怎麼有你這樣目無師長之人!真是氣死老夫也!”

“我只不過撕了張老師隨手寫的便箋,皇宮裡那位連自已父親的遺詔都改了,怎麼沒見老祭酒您氣死?還是說您主要氣的是手裡再也沒有老子的墨筆?想要的話過兩天我從書院給您帶一份,或者我親自寫一張,我的字可比老師強。”

寧缺平靜說道,臉上沒有任何嘲弄的神情。

然而愈是如此,他的這番言語顯得愈發尖刻。

老祭酒收回手指,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着,斷斷續續說道:“你這個小人!院長就算在天上,也不會饒過你這個孽徒。”

寧缺喝道:“那個老傢伙把我們扔下自已上了天你以為他還能管得了我?有本事你把他從天上叫下來,我感謝你一輩子。”

“夠了。”

皇后在馬車裡說道:“不要為難老大人,沒見他身體難受?”

寧缺平靜說道:“那就趕緊氣死,死了就不難受了。”

一片嘩然。

官員們群情激憤,撐着老邁的身軀站起身來,扶着搖搖欲墜的老祭酒,連聲痛斥,不知從哪裡學的脾氣,竟是寧死也不讓皇后的馬車過去。

寧缺手落在刀柄上。

皇后忽然開口說道:“我在驛站歇息一日。”

寧缺明白了她的意思,說道:“那我先進長安城。”

他翻身上馬,準備離開。

朝廷可以用各種方法阻攔皇后娘娘歸來,卻沒有任何人,任何辦法,能阻攔他。

那些老臣見勢不可挽,站在道畔,紛紛痛罵此人冷酷無情,不識大局。

寧缺收疆停馬,轉身望着這些老臣,說道:“我的冷酷,這個世界還沒有看到,好好保重身體,以後你們會慢慢看到的。”

西陵神殿大軍,已然抵達青峽。

七枚大師,已然來到西軍帥營之前。

金帳王庭的鐵騎,繼續南下。

大唐的東疆,已然快要變成焦土。

正是風雨飄搖之時。

寧缺背着一把朴刀,提着一個木匣。

走進了落日下的長安城。

御書房是皇宮裡寧缺最熟的地方。

他看着案几上的鎮紙,發現上面不知何時多了道裂痕。把木匣擱到案几上,拍了拍,說道:“陛下,咱們回來了。”

在這個房間里,他看到陛下寫的huā開彼岸天,於是寫了魚躍此時海五字,從那一刻開始,他便和這個皇宮擁有了很親密的關係。

長安城便是驚神陣。

這座大陣是師傅顏瑟交到他的手中,但實際上也是陛下的意思,事關國之安危,當然要由一國之君做最後的決定。

換句話說,在很早之前,陛下便把長安城,把大唐託付給了他。

這些年,寧缺在不停地成長,但距離能夠承受這種重任,還有很遠的距離。

他以為自已本來還有很多時間,卻沒有想到,夫子先走,然後陛下也如此突然地離開,於是這份重任便提前來到了他的肩上。

御書房的門被推開。

李漁走了進來,容顏有些憔悴。

她看着案几上那個木匣,緩緩跪倒。

寧缺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李漁站起身來,眼眶微紅,愈顯憔悴疲憊。

寧缺說道:“如果陛下還活着,他對你一定非常失望。”

李漁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凄清,說道:“你呢?是不是也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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