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陳皮皮一行人,回到了長安城,寧缺在城門處接着他們,卻沒有發現大師兄的身影。

“師兄有事離開,要你不用擔心。”

陳皮皮看着他說道:“這次的事情,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負擔,我那父親行事,就像是天下溪的指意一般,誰也不知道會落在何處,不是你的錯。”

再次重逢,沒有憤怒與失望,只是安慰,寧缺知道陳皮皮就是這樣的人,沒有意外,卻覺得心情變得更加沉重,尤其是當四師兄看着他嘆了口氣後,更是如此。

寧缺揖手,對着他們以及那些劍閣弟子們拜過,然後對陳皮皮說道:“終究是我的錯。”

陳皮皮說道:“老師曾經說過,求仁者得仁,無所怨,師兄他離開之時,應該便是這樣的心情,活着的人離開的人,都各有所獲,既然如此,何錯之有。”

四師兄也說道:“如果你真認為自己錯,以後不要再犯錯就好。”

寧缺轉身望向城門外官道上忙碌的無數車隊,說道:“我不會再給自己犯錯的機會。”

離家數載的人們回家,又有很多人離家去往邊疆,隨着時日轉移,大陸的局勢愈發緊張,大唐帝國迎來最艱難的時局,也開始了最徹底最強悍的動員,千年來累積的資源與精神氣質,在這種時刻展露無遺,無論是鄉野里的教書先生,還是青樓里的女子,沒有人畏懼戰爭到來。只靜靜地期待着。

無數輜重糧草,從各州郡的常備庫里啟運。無數鐵騎從各地軍營里離開,駛向邊境各種關隘。新建數年的東北邊軍,人數遠未恢復到夏侯領軍的極盛之時,也開始做着滅燕的準備,土陽城裡人聲鼎沸,戰馬鳴聲不絕,大將軍府里,無數作戰計劃逐步形成確定的方案。都是屠成京的方案。

羽林軍從長安南下,已經抵達青峽背後的平原,與扼守青峽數年之久的征南軍會合,準備痛擊南方清河郡里的數十萬南晉軍隊以及西陵神殿的護教騎兵。

最關鍵也是最兇險的戰場,依然在帝國西北,金帳王庭舉族南下,一場滅國之戰難以避免地將要發生。無數軍令從北大營向邊地發出,二十萬最精銳的鎮北軍已集合完畢,準備用自己的熱血與生命,與那些草原上的蠻人較量一番。

只是失去向晚原數年時間,唐軍嚴重缺乏戰馬,訓練有素的老騎兵都只能陣列在前。以步兵的形式出戰,怎麼看都覺得令人不安。

冬日最嚴寒的那幾天,禇由賢和陳七也終於回到了長安城,從西陵南下大河,再穿過密林。偷偷繞過月輪國重新回到唐境,他們吃了很多的苦。好在沒有丟掉那封信。

寧缺接過那封帶着汗漬的信,知道禇由賢這數十天一直把信貼身藏着,不由微微挑眉,心想葉紅魚在這信里究竟寫着什麼,竟需要如此鄭重其事,難道她不明白,口信要相對安全很多?——除非葉紅魚想對他說的話,不能讓別人知道,哪怕是他很信任的禇由賢和陳七,也不能知道絲毫。

捏碎火印,撕開信封,他抽出那張薄薄的紙,目光落在上面,看到了她寫的那些話,紙上的字很少,不需要看太長時間,但那些字很重要,所以他看了很長時間。

“不可能。”

這是寧缺看到葉紅魚的推論後,產生的第一反應。

那場春風化雨後,他再也沒有感受到她的存在,他看着那艘巨船,在滿天霞色里向著神國駛去,他認為她肯定回到了神國,對他來說她已經死了。

如果葉紅魚說的是對的呢?

很多事情或者便能找到答案,比如觀主的選擇指向何處,只是依然找不到他為什麼那樣選擇最深層最真實的答案。當然,對寧缺來說這些事情都不重要,他的所有精神都被這封信字面上的意思所吞噬,她沒有回到神國還在人間?

寧缺知道,自己離開長安城的時候到了。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入宮與李漁長談一夜,把很多事情交待清楚,又給莫山山寫了封信,最終卻又撕掉,然後他登上了城樓。

他在城樓觀風景。

桑桑當年降世,在西陵神殿時,他便看了很長時間,後來她離開人間,他以為她離開人間回到神國後,他又看了很長時間。他看着無數強者,看着雲走雲留,他看着人間的大好河山,看着這座城和這個國,但事實上,他也是在尋找,他想用自己的目光,尋找到她留下的痕迹。

其時是清晨,他在城牆小屋旁煮了一鍋青菜粥,趁着熱喝了,喝到渾身發熱,落下的雪花觸着臉便融化。

然後他走到城牆旁,面朝人間,彎弓搭箭。

有長安城這座驚神陣的幫助,他的元十三箭可以做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卻也要受很多限制,想要真正發揮作用,需要很多條件,比如秋天在臨康城皇宮前,他本想和大師兄配合著嘗試殺死酒徒,一旦被酒徒察覺,便再很難有效果。

因為這些以及別的原因,桃山光明祭後的好些年時間,他的鐵箭都再沒有出現在人間的天空里。

此時他箭指人間,難道真的要射誰?

……

……

葉蘇死後,隆慶離開宋國都城,帶着兩千神殿護教騎兵,冒着風雪向北而去。接着大師兄離開,他去尋找先行脫困的陳皮皮一行人。就像過去那些年裡一樣,酒徒也隨他而去。

——好聽一些或者說文藝酸臭一些說,就像是一片落葉追隨着秋風,難聽些說就像是附骨之疽。

大師兄找到陳皮皮一行,護送他們突破西陵神殿的重重追殺回到唐境。然後他沒有繼續跟隨,看着他們進入長安城後便先行離開。不知去了哪裡。

當時如果酒徒同時進入無距,或者能追上大師兄,就像以前那樣,但不知為何,他的反應慢了一瞬,雙腳在寒冷的雪面上有些滯,似是被凍僵了,於是便失去了對方的行蹤。

因為酒徒不想追。一路隨行,他有很多時間思考,他越來越靠近真相,他猜到了李慢慢離開的原因,所以他的反應慢了些,身影也變得蕭索很多,他轉身向東方走去。

他的腳步在雪面上留下清晰的印。那些腳印里有熱氣,是流淌下來的汗水——他流了很多汗,因為恐懼,因為真相,大師兄在宋國都城說過,他會後悔。是的,他開始後悔了。

小鎮在唐國東面,他在雪地上走的很緩慢,走到第二天,才走回小鎮。他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隔壁鎮上唯一那家書畫鋪子。讓朝小樹泡壺好茶來喝。

茶終究不如酒好喝——酒徒用兩根手指拈着小瓷杯,看着杯中澄黃色的茶湯,感受着唇齒間的微澀意味,心想但至少澀茶能飲,澀酒便沒法喝了。

朝小樹坐在茶案對面,神情平靜,拈着茶杯,送至四方天地之間,以茶洗洗茶,以海煮茶海,一撮舊茶,配着鐵壺裡白煙蒸騰的新水,便有了很妙的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