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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同生,便要共死,除了形容生死不渝的情侶,有時候也會用來形容不共戴天的仇敵,只不過那種時候一般會改個說法叫你死我活——而事實上當殺紅眼睛,到了你死我活的階段,往往最後都會一起去死。

寧缺沒有理會轟向自己面門的那朵黑色桃花,直接一刀砍向隆慶的面門,發出一起去死的邀請,卻不是真的想和對方一起去死,而是堅信隆慶不肯隨自己一起去死,那麼必然要避,那麼他便可以扭轉整個戰局。

對此他很有信心,因為他出身草根,自幼便在生死之間掙扎,比誰都明白只有不怕死才不會死的道理,而隆慶出身高貴,好不容易才重新攀至人生巔峰,哪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便放棄所有?

就算隆慶當年自深淵裡爬起的過程里明白了很多道理,對死亡和失去有了全新的認識,他也應該清楚,論起身體的強度,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能比寧缺更強,這種蠻橫的互殺,他不可能占任何便宜,那麼他也應該退。

不管怎麼想,隆慶都應該退,應該選擇避開自己的鐵刀。

寧缺這樣認為。

於是當朵幽幽的黑色桃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堅定而肯定地破風而起,挾雜着彷彿無窮無盡的天地氣息轟到自己的胸間時,他很是不解。

劇烈的痛楚從胸口傳來,向四周散開,彷彿要撕裂一切的力量,直接讓他的肋骨斷裂。鮮血不停地湧出,他眼前的世界變成血紅的一片。

在最後還能避免同歸於盡的那個時刻,掌握着主動權的隆慶沒有選擇避讓,而是沉默地繼續攻擊,只是不知為何黑桃落在了寧缺的胸間。

轟的一聲巨響,寧缺的黑色院服被撕裂成無數碎片,鮮血狂暴地濺射,他的雙唇、鼻孔以至眼睛耳朵,都在不停淌血。

同時,寧缺的鐵刀也落了下來。

不偏不倚。重重地砍在隆慶的額頭上!

極其恐怖的一聲悶響!

他沒有戴銀面具。但他的臉上彷彿戴着件無形的面具,正在不停地抵擋着刀鋒的切割,極其凄厲的聲音,驟然響起!

隆慶的面容瞬間蒼白。眉眼扭曲。顯得極其痛苦。

一聲厲嘯從他薄薄的雙唇間迸出來!

無窮的天地氣息被他召至。通過黑色桃花向著寧缺的胸腹間轟去!

寧缺已經變成血人,被染紅的眼睛,卻還是那樣的冷靜。

他承受着尋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鐵刀上!

鋒利的刀鋒,向著隆慶的面門再進一分,一道鮮血流了下來!

隆慶的嘯聲變得更加凄厲,如荒原上的野狼嚎叫,又像是某種哀鳴。

他的眼睛變得灰暗無比,他的眉毛隨風而飄,他的容顏在狂噴的氣息間,竟似乎在發生着某種變化,要變成另一個人!

寧缺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卻依然沉默,繼續落刀。

隆慶的嘯聲持續,面容不停幻化,竟彷彿可以隨時變成無數個人!

隨着他的變化,一道恐怖的力量覆蓋了他的臉,生生地擋住了鐵刀!

……

……

一朵黑色的桃花落下,一道黑色的鐵刀落下,生死雖然沒有立見,卻都站在了懸崖邊,這個過程看似很漫長,實際上很短暫——怒河兩岸的修行者根本來不及前去幫助隆慶,二人已分,戰局已分,自然勝負亦分。

一道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河水如倒瀑般向天空飛去,震起數道百丈高的水簾,水裡滿是青苔的石頭,翻滾着碰撞着,然後碎裂。

左岸河灘上出現一個極深的坑,寧缺倒在坑底,渾身浴血,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隆慶站在坑外,神情肅穆,滿臉鮮血,宛如魔神。

“你以為我怕死?”

隆慶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說完這句話,他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絲痛苦之色,彎下腰咳出兩口血,然後厲狠地再次站直身身體,重複問道:“你以為我怕死?”

“背叛自己的信仰,生不如死,我現在體內有無數種念力,彼此掙扎衝突,我每天都過的生不如死,你以為……我會怕死!”

他對着寧缺憤怒地吼道,像是在發泄什麼。

“可你還是怕死。”

寧缺扶着坑邊,站起身來,看着他說道,受了如此重的傷,卻依然沒有倒下,已經與境界實力無關,只在於那口氣。

如隆慶所言,他的浩然氣已然化作清河郡那場快意的風,但那口氣還在。

隆慶沒有想到他還能站起,說道:“佩服。”

此時河畔還有數十名修行強者,沒有死在鐵弓之下,還有戰鬥力,在二人簡短對話的時間裡,都涌了過來,舉起手裡的刀劍攻向寧缺。

今天這場戰鬥看似是寧缺與隆慶之間的事情,實際上那些境界遠不如他二人的修行者在其間發揮了極重要的作用,所謂附骨之蛆,不過如是。

寧缺伸手抹掉自己臉上的鮮血,手掌下落的過程里,自胸腹間掠過,蘸滿了更多的鮮血,然後伸到身前的空中,散開五指。

血水順着他手指的彈動,化作無數細微的血滴,向四周飄去。

河風輕拂,他用血水在風裡寫字。

他的臉色驟然蒼白無比,哪怕塗著的鮮血也無法掩蓋。

無數凌厲至極、鋒利至極的符意,瞬間籠罩整片河灘。

掠至他身周的那些修行者,發出痛苦而憤怒不甘地嚎叫,就像被絆馬線攔倒的戰馬,斷腿落臂,紛紛砸落在地上。

痛嚎聲與河水聲混在一處,格外刺耳。

隆慶神情不變。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名倒斃在河水裡的道門神官手裡的道劍,應召而至,在他身前化作一道清光,斬斷悄然襲來的最後一道符意。

偷襲未能得手,寧缺神情不變,靜靜看着他說道:“你看,我還能再戰。”

隆慶伸出右手,平伸在河風裡,說道:“請。”

憤怒的河流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因為河灘上到處都是憤怒的符意與劍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寧缺的符寫完了。

隆慶的身前。散落着百餘柄斷裂的道劍。

兩個人遙遙相對。渾身是血,臉色蒼白,都很疲憊。

修行界的戰鬥很少會出現這樣的場面,兩個人的境界實力如此接近。如此了解彼此。以至於只能硬拼。直至最後都油盡燈枯。

真正的油盡燈枯。

長時間的安靜。

河水嘩嘩,唱着一首不知什麼意味的歌。

“還能戰?”

隆慶問道,聲音嘶啞到了極點。

寧缺沉默不語。低着頭看着腳下的血泊。

“一直傳說,你的念力要比柳白的更加雄渾,我一直不信,但今天卻是信了,我布置了這麼長時間,死了這麼多部屬,才把你耗盡。”

隆慶似笑非笑說道:“不過……終究還是耗盡了不是嗎?”

寧缺抬起頭來,看着他說道:“你的念力呢?還能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