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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5卷

第550節第七十三章 話別後

……兩眼紅紅的衛長嬴一手擎着燭台,一手遮着火光,小心翼翼的朝簾幕里照了照,見兩個孩子並排躺着,閉眸合目,都似已沉沉睡去

這張床榻雖然只是原本主人獨自小憩所用,但沈舒光與沈舒燮都沒長成,兩個孩子睡這兒倒也不覺得擁擠,還能方便僕婦照料

此刻小兄弟兩個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面色透出紅潤來,讓衛長嬴看着心下一松

她把燭台放在帳外,對沈藏鋒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挨個在兩個兒子額上吻了吻末了,才戀戀不捨的起身

沈藏鋒走上前,伸手輕輕摸了孩子們的面頰,低聲道:“他們都睡了,咱們去前頭說話罷”

衛長嬴跟顧柔章他們是黃昏時才抵達玉竹鎮的,之後詢問沈疊、趕過來救治沈舒燮和沈斂實,接着衣沐浴……然後夫妻相見抱頭痛哭……接着胡亂吃了幾口飯,又要照看昏迷不醒的沈舒燮、又要安慰受了刺激性情大變的沈舒光,一直到此刻兩個孩子都睡著了,夫妻二人方才能鬆口氣

這時候無論沈藏鋒還是衛長嬴,都覺得倦意如潮而來

但誰都不想去睡——分別逾年,遭逢大別,堪堪相聚,不把各自別後的情況說個大概,就算再疲乏,又哪能歇得安穩?

因為如今兩人身上都戴了孝,不便同居一室,遂到了前頭議事的花廳,讓下人沏了一壺濃茶來提神

“……父親他們呢?”揮退下人後,照着衛長嬴是迫不及待要問次子沈舒燮怎麼會弄得只剩一口氣的,但這話到嘴邊,看到丈夫灰白的鬢髮,她頓了一頓,還是改口先問起了長輩

雖然已經是好幾日之前就曉得消息了,但沈藏鋒此刻呼吸還是一沉,眼中露出幾難承受的痛色,低聲道:“大哥自請斷後你是知道的父親與叔父、四弟、七弟、八弟,還有柳兒,都在突圍時遭逢不幸我之前派兵驅逐帝都之外的戎人,卻也只尋回父親與叔父幾樣隨身之物,至於其他的……”

這消息比預料的加慘烈——堂堂西涼沈氏的閥主,大魏襄寧伯,沈氏本宗子弟……都是帝都人盡皆知的貴胄,可現在不但身死戎人手裡,甚至還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落……

衛長嬴愣了許久,才道:“我聽六弟說,二弟是受了箭傷那燮兒……似乎沒受傷?也不像風寒?”

“……燮兒差點就真的死了”沈藏鋒轉過頭,沙啞着嗓子道,“父親……遇難後,二哥和六弟護着他與光兒朝西面逃當天好容易甩掉追兵,下馬休憩時,負責保護他的死士把他從身上解下來看時,卻發現全然沒了呼吸……當時二哥受了重傷,光兒被嚇得似乎連話都不會說了……六弟年輕,平常也沒擔過事,聽死士說把燮兒綁到身上時怕他着冷,多墊了件裘衣,就以為一準是被追殺時燮兒窒息了……便直接告訴二哥,燮兒沒了……”

縱然方才還俯身吻過次子溫熱的額,但衛長嬴聽着丈夫訴說這番經過,仍是心驚難言,捏緊了手中素描梨花的茶盞,低聲問:“那……燮兒……後來呢?”

“二哥要害中箭,只差一點點就……當時血流過多,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聽了六弟的話,也無暇多想,就信以為真,讓六弟把燮兒就地掩埋,又強撐着弄了個記號”

沈藏鋒低了低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借這個機會眨掉睫上的淚,“當時他們只是暫時甩掉戎人的追殺,燮兒被埋下去沒多久,留在後面的探子帶傷去報,道是戎人又追上來了二哥那會已經不能騎馬,不肯再動身,就堅持讓六弟和其餘能騎馬的死士護送光兒朝西走雪夜中,也是天不亡他們,竟撞見了我撒出去的探子”

頓了一頓,他啞着嗓子繼續道,“我接到消息後立刻派兵前去接二哥,天幸去早一步,殺了一直綴在他們身後的一隊戎人……而這時候二哥身邊的死士大抵都不行了,連二哥也已經奄奄一息,但隨行軍醫給他處理傷口時卻發現,他懷裡竟藏着被裹得嚴實的燮兒”

“一直到二哥被接到玉竹鎮後第三天醒轉,才知道緣故……”

“起初燮兒確實窒息了,然而並未如六弟所想的那樣已然身故,不過是陷入假死之中只是六弟年輕,誤以為燮兒不幸身故,加上二哥重傷之下無力細查,便將他掩埋好在當時他們人馬睏乏,又要防備戎人繼續追至,無暇也無力在冰天雪地之中挖掘深坑,燮兒身上只是淺淺的覆了一層土”

“而且帶着燮兒的死士自盡謝罪雖然被攔阻了下來,但他心中愧疚,就把自己的裘衣硬脫下來,裹着燮兒入土結果六弟帶着光兒離開後不久,燮兒也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上天可憐咱們,居然在土下自行醒轉,甚至哭了起來……”

沈藏鋒黯然的道,“彼時二哥和剩下來斷後的死士都聚精會神聽着追兵的馬蹄聲,頓時察覺到了有個斷了一條胳膊的死士過去拂開土,把燮兒抱了出來但當時六弟與能夠騎馬的死士都已經離去剩下來的人里雖然有人雙腿無礙,卻也都傷勢不輕,無法抱燮兒遠去所以二哥就下令把燮兒放在他懷裡,戎人即使不認識二哥,至少從服飾能夠判斷出二哥身份非凡,自也能推斷出燮兒被二哥帶着,必非尋常孩童二哥想着興許他們會因為這個緣故暫時不加害燮兒,哪怕是日後拿了威脅咱們,好歹是線生機”

衛長嬴舉袖掩面,茫然良久,才澀聲道:“天可憐見”

“只是燮兒到底窒息過,又在土裡埋了會,要不是被埋下去時裹了三層裘衣護得心口一點熱氣……”沈藏鋒苦笑了一聲,道,“所以寒涼入了心脈,軍中大夫及這附近所能尋到的大夫都束手無策季去病出西涼時恰趕着年後大雪,行進艱難我本來以為這個孩子……終究與咱們無緣……卻不想,他竟沒枉費二哥嘔心瀝血保他一場,竟撐到了你來……謝天謝地你帶着黃姑姑給的藥丸不但燮兒,二哥這會若沒這葯,怕也……”

頓了一頓,他輕嘆道,“對了,那個朱磊,這次突圍時,若不是他替光兒擋了三箭,單靠二哥給光兒擋得那箭,卻未必能保光兒平安雖然說他中的三箭都不是什麼要害,然而到底也失血過多,至今還在卧榻療養偏偏我這些日子以來難以得空,竟只去謝了他一回你騰出手來問問他可有什麼盤算……”

“我記下了”衛長嬴擦了擦眼角,道,“要說報恩,我這回也是顧妹妹他們上門相邀,母親也發了話,才冒險突圍的不然……”

說到此處,她驀然全身一震,住了傾訴別後,卻定定看着丈夫,一字字道,“東門是個陷阱”

“我知道”沈藏鋒平靜的點了點頭,眼中有水光一閃而過,輕輕的道,“咱們外祖父和二舅舅、三表哥都沒有了”

雖然在申博那裡已經聽過一回了,衛長嬴還是覺得心寒如刀,她顫抖着聲音道:“方才柔章本來在探望燮兒,中途似乎被屠敵打發人來叫走了……難道說?”

沈藏鋒沉默片刻,才低低的道:“自東門撤退之人,十……不存一”

“什麼?”衛長嬴大怔

“帝輦亦毀於其中”沈藏鋒面上一瞬間露出極度疲乏之色,他微合目,眉心緊皺,道,“宗室死傷慘重,諸王之中除了潤王外,至今還不知餘人消息端木家的端木琴是被人親眼目睹中箭而死的,端木浩淼重傷,如今還躺在隔壁的宅院里,若季神醫不能夠儘早趕到……怕是不大好劉家出了東門之後受阻,即往北去,如今損失如何還不好說但想來未必會比其他人家少……”

衛長嬴深吸了口氣,道:“那宋大表哥……?”

瑞羽堂這些年來式微,這次倒是躲了這一劫衛盛儀那一支,衛長嬴對他們不能說耿耿於懷,但此刻的掛心程度卻是當真不如自己嫡親表哥了至於說知本堂那就加不要講了

“宋大表哥……我也不知”沈藏鋒搖了搖頭,沉吟道,“不過,探子近來打聽到城中的一個消息,卻是針對鳳州衛的”

衛長嬴怔道:“針對鳳州衛?”

“你從前與我說過鳳州大捷的內情,提到過祖父與長風確認莫彬蔚乃是那次大捷真正功臣,是由莫彬蔚託人設法傳遞給長風的一塊戎人護身符查起的,是不是?”沈藏鋒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輕聲問

他之所以輕聲,一則夜深,二則是真的乏了

衛長嬴忙移動席位,到他身旁,抬手為他輕輕揉按着

沈藏鋒騰出手來放下,索性合了雙目說話,以恢復精力

“是有這麼回事……當時長風還跟我說,那護身符不是尋常戎人所能有的,怕是戎人里貴胄之物”衛長嬴低聲說著,她隱隱猜到了什麼,“難道說這次攻入帝都的戎人?”

“戎人三王子部屬中的設路真乞丹,是那名戎人的叔父戎人入城後,此人就定意要向鳳州衛氏報仇”沈藏鋒倦聲道,“據這兩日僥倖逃出城、被探子接應到的一些人所言,起初他找上了衛府但衛府已經人去樓空,衛二叔及堂兄們都隨眾撤退,走之前,兩位堂兄親手殺妻……設路真乞丹失望之下勃然大怒,要拿衛府下仆出氣結果內中有僕婦恐懼,又得知他的目的是找鳳州衛氏報仇,就把知本堂推薦給了他……”

衛長嬴手一頓……衛家人私下裡會分知本堂與瑞羽堂,可對外時、或者說外人看來,這天下名門裡姓衛的只有一家,那就是鳳州衛

無論本宗分宗,一筆寫不出兩個衛字

尋常士族尚且認為知本堂對本宗瑞羽堂恭敬尊重、瑞羽堂對分宗知本堂愛護有加,何況是蠻夷?

也不知道那僕婦是真的畏懼戎人殘暴,拿了他們這些下人發泄,還是瑞羽堂的忠僕,故意引禍水東流?

衛長嬴走了片刻神,才繼續給丈夫揉起了肩,輕聲問:“那,知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