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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已經十一歲的沈舒光,個子比去年長了不少,已經開始展lu出小小少年的輪廓。

他穿着淺紫地四合如意瑞雲紋深衣,束‘玉’帶,滿頭如墨長發以一支羊脂‘玉’竹節簪攢起,上堂行禮時,軟風吹袂,雖然面容還帶着稚氣,卻已風采翩然。

衛長嬴很是歡喜的看着他,招手道:“光兒不必多禮,上來說話,為娘有事要你做。”

沈舒光答應一聲,到她跟前綉凳坐下,衛長嬴拿了一封信箋與他看:“這是前兩日的消息,你且看完。”

那信里寫的正是劉家宴請沈藏鋒,與聞伢子等行酒令的經過。非常的詳細,連各人所接詩句都有抄錄。

沈舒光認真看完,望向衛長嬴,詢問道:“母親卻要孩兒做什麼?”

“酒令到你大姐夫就結束,不嫌太寂寞了嗎?”衛長嬴淡笑着,指了指信上,道,“為娘想讓你接一首。”

沈舒光起初以為是母親起了興緻要考校自己詩詞,他向來功課好,當然不怕,但衛長嬴的目的卻不是這麼簡單。見長子一時間沒會過意來,又意味深長的附耳數言,沈舒光不禁一愣。

“光兒可做得到?”衛長嬴mo了mo他的頭,沉‘吟’道,“要是你覺得為難,尋你四姐過來……”

“這事四姐不太合適。”沈舒光忍不住道,“孩兒不是說四姐不可信,只是當初既然是衝著咱們母子來的,還是咱們母子還報過去的好。孩兒雖然詩詞不如四姐,這點事情還是辦得成的,還請母親少待。”

說著他告退去了自己書房,半晌後,親自捧了幾張詩箋來與衛長嬴看。

“光兒果然能幹。”衛長嬴看罷,微微一笑,擇了其中一首,命人取了燭火來,當面將其他詩箋都燒了,對沈舒光道,“好了,此事為娘自會安排人去,你且自去做你的功課。”

沈舒光卻不肯走,道:“母親,孩兒可能知道母親的安排?”

“也罷,你年歲長了,這些事情是該告訴你。”衛長嬴思索了片刻,點頭容他留下,低聲相告,“早先霍照‘玉’那筆賬,為娘尋思着也該收一收利息了。如今趁你父親他們還沒回來,正適合動手。不然後面人都回來了,平白拖累你父親的名聲。”

沈舒光沉‘吟’道:“孩兒以為,這樣是否太着痕迹?畢竟霍照‘玉’並非真正忠貞愛君之人!”

衛長嬴微笑着道:“你說的沒錯,但你莫要忘記,如今南方那四位且不論,北方,聞伢子氣候已成。你道這帝都,還能是誰的呢?”

“之前霍照‘玉’定然也與聞伢子有所牽扯,區區一詩,未必能離間多少。”沈舒光建議道,“莫如直接下手?”

衛長嬴道:“不可,如今戎患未除,帝都還不能‘亂’——霍照‘玉’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的存在,也是平衡各方。若他在此刻身死,帝都各家怕不人人自危……那樣你父親他們可就麻煩了!”

沈舒光目光一凝,道:“孩兒鹵莽了!”

“你年紀還小,有想不周全的地方也是常事,往後慢慢歷練着也就是了。”衛長嬴抿嘴一笑,道,“而且你剛才說的也沒錯,這麼做確實很着痕迹。不過那又怎麼樣呢?你這首詩寫的很好,就算聞伢子也知道不會是霍照‘玉’寫的,更不會是安吉長公主府流傳出來的。可是只要一部分人相信了,聞伢子敢不追究?”

沈舒光思索了片刻,脫口道:“是怕餘人效仿?!”

“不錯。”衛長嬴淡笑着道,“不追究,聞家人怎麼能放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遑論,聞家那麼薄的底子,沒點兒雷霆手段,怎麼可能穩住地位?!”

數日後,安吉長公主府。

後院,安吉長公主臉se鐵青,指着案上明顯是下人抄錄進來的一首七絕喝問:“這到底是打哪裡傳出來的?!”

被她斥問的是長公主府的長史邵遠,他跟隨安吉已經很有些年,向來沉默‘精’干,很受器重,很少會在安吉跟前沒臉。今日被安吉忽然喊過來大罵一頓才問話,心裡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只掃了那七絕一眼就知道是自己這兩日在外面聽到的那首了,接的是“驅除北戎,使我同袍瞑目、百姓得安”那日酒令最末者莫彬蔚的:“斯人去時乘青嵐,芝草芳蕙自傲寒。屈子昔時絕汩羅,事王如何懼黃泉!”

這首七絕頭一句就引了霍照‘玉’庶弟霍沉淵的事迹,當年霍沉淵憤懣於魏桓宗昏庸透頂,冤殺其師衛煜不說,更是駭然聽聞的下旨採用“菹醢”之刑!因而霍沉淵將父母親長託付同‘門’師兄弟後,於衛煜下葬當日,在恩師碑前朗讀悼文後觸碑而死……

當日霍沉淵所讀的悼文里,末了一句就是“食魏粟作此歌兮,與芳hun同乘青嵐”!

而第二句也與霍沉淵的那篇悼文有關,“悲雜艾之盈朝兮,貶蕙茝與幽蘭”,這是霍沉淵的感慨,也是他的憤怒。

自古以來,“蕙茝”、“幽蘭”、“芝草”,都是用來形容良臣節士的……

第三句更是直白的拿殉國的屈原來比較,第四句是索xing挑明了心跡,shi奉君上是不懼黃泉的!

這首詩打着霍照‘玉’的名頭流傳於坊間,豈不是說霍照‘玉’有了殉魏之心?

霍照‘玉’要是否認,有霍沉淵在前,他是肯定沒臉了!

不過眼下的情況是,沒臉事小——霍照‘玉’要只是個尋常世家子弟,他厚着臉皮不顧這詩里的嘲諷硬是順應局勢,也就是霍家跟着丟臉。反正就像劉希尋自嘲的那樣,哪個名‘門’沒點兒瞞不住的齷齪事?反正只要根基在,早晚能把臉面掙回來!

但霍照‘玉’是大魏的駙馬。

他的妻子,是大魏如今僅存的金枝‘玉’葉之一。

他的孩子,都帶着大魏皇室的血脈。

新朝若是寬恕了他對於大魏的“忠心”,那其他人呢?

從來新朝對於舊朝的清洗都是最無情最徹底的,鮮少會出現‘春’風化雨的溫柔。

原因很簡單,放過一個容易,但因此讓其他效仿者有了勇氣,更多反對者、更多的眷戀前朝者站出來,新生的稚nen的皇朝如何承受得住?

而且,霍照‘玉’已經得罪了青州蘇與西涼沈……等等!西涼沈?

邵遠結結巴巴的說著自己在聽到這首詩乃是霍照‘玉’所作的謠言就後立刻派人四處打聽,但始終沒有消息云云……安吉長公主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定王后現在在何處?”

“已經回京畿了,在‘玉’竹鎮。”邵遠一怔,下意識道。

“備車,本宮要去拜訪她。”安吉點了下頭,又吩咐,“給佳兒換身衣裳,本宮要帶他一起去!”

邵遠忙道:“這樣不及投帖……”

“本宮與定王后也算有舊,貿然做一次不速之客,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安吉長公主冷冷的道,“去準備吧!”

“這是你的次子?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衛長嬴果然沒有拒絕安吉長公主突如其來的登‘門’,她親自到大‘門’外迎接,親親熱熱的攜了安吉的手,與她一道進了屋。

又喊了自己膝下的幾個孩子過來見禮。

這時候沈舒景恰好在坐月子,倒是不方便出來,也着人向安吉說明——客氣熱情,就好像兩人,或者說兩家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仍舊‘交’好一樣。

安吉心中充滿了焦灼,但面上不顯,讓霍佳出來跟沈家的晚輩挨個見了禮,好一陣客套過了,她才提出想跟衛長嬴單獨談一談。

衛長嬴笑着答應了,讓沈舒顏領着年幼的霍佳下去。

待清了場,安吉便直截了當的道:“當初,家耀拿你們脅迫定王,確實是他不對。但這也不是他的主意,你知道,燕州的厲疫何其可怕。當真傳到了京畿,你們母子難免也要遭害!這是各家都有份的,如今你家擇了家耀來報復,未免對我們不公平!”

“公主你說的什麼?我竟聽糊塗了!”衛長嬴待她說完,才輕笑着道,“什麼公平不公平的,我一個fu道人家,跟夫婿分離良久,娘家離得遠,伯叔都不在近前。拖着幾個孩子挨日子而已!旁人不來欺負我,我都要鬆口氣!我難道還能對旁人不公平?”

安吉皺眉道:“你何必不承認?家耀也得罪了蘇家,但蘇家這些年來都是設法派遣刺客殺手,就差明着想要家耀跟我們的xing命了。這次的事情,分明不是他們的手筆,那只能是你了。早先霍浩已經給你出了氣了,再說定王安然無恙,你們其實並沒有損失什麼……”

見衛長嬴目光嘲諷,安吉道,“好吧,我也知道如今沒什麼東西可以跟你談。不過,家耀若不是尚了我,你這次也不能把他怎麼樣。當初我們的婚事是你成全的。你欠霍家的不是嗎?”

“話不是這麼講的。”衛長嬴搖着頭,“當初顧夫人親自開口提的要求,我已經給她辦好了:就是撮合了霍家大小姐跟我小叔子。如今他們夫妻連嫡長‘女’都有了。這是霍家開口的條件,這筆債我已償還過。所以如今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也是心安理得。”

“再者,我那時候哪能成全得了公主的婚事?要說霍照‘玉’受駙馬身份牽累,其實是你,我之前只是給你推薦了他這個駙馬人選。卻是你自己設法嫁給他的。你按着你的心意選擇了駙馬,承擔霍家人情的人是我。這麼說起來其實你欠我的。”

衛長嬴平靜道,“你說是不是?”

安吉默然片刻,道:“要是真的沒得談,你今日也未必肯見我,話到如今,何必不把你的打算直接說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