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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去請太后身邊的嬤嬤嗎?怎麼請人請到尚服局去了?”蘇如繪皺眉,“我藏着韶影春魂就是為了到時候突然拿出來,討太后歡心,你也給我出了另裁一匹緞子掩人耳目的主意,難道不知道要是讓那起子人曉得了我們的打算,就有的是針對我們的暗算到來?這個谷香姑姑不知底細,你叫我怎麼相信她?”

秀婉這才知道蘇如繪的擔心,嘆了口氣道:“奴婢是去仁壽宮請的,可是齊嬤嬤伺候着太后,壓根就沒工夫見奴婢,是太后身邊的袖香姑姑,收了一支八寶攢珍珠步搖後告訴奴婢,說除了齊嬤嬤之外,太后最喜歡的就是尚服局司衣谷香姑姑做的衣裳,所以奴才才又去了尚服局,請谷香姑姑來跑了這一趟!”

蘇如繪聽罷,微微皺眉道:“雖然如此,但這谷香既然不熟,還是不可輕信,剛才她裁料子時你在旁邊看了,可有把握照樣裁出來?”

“難。”秀婉如實道,“奴婢雖然在宮裡已經待了有些年,可是以前都是做些粗活,在家時雖也學過幾天女紅,卻哪裡能和宮裡的姑姑們比?何況這次小姐是給太后做衣裳,更是容不得輕忽。”

“齊嬤嬤真的請不到嗎?”蘇如繪還是有點不甘心。

“小姐,奴婢想着,既然太后要試一試小姐,自然就要看小姐自己的手段,齊嬤嬤乃是太后身邊第一親近之人,假如她到春生殿來一次,顯然對小姐大有好處,太后既然已經表了態要接小姐回仁壽宮,恐怕是不會許齊嬤嬤再幫手的。”秀婉提醒道。

蘇如繪立刻醒悟過來:“你說的極是。”

“但小姐顧慮的也是,谷香姑姑只是袖香姑姑介紹的,蘇家在後宮沒有主位,誰也不知道這谷香姑姑到底是誰的人,萬一她有心要和咱們過不去,也不用使其他心眼,故意一剪刀剪壞了,咱們現在可就這麼一點韶影春魂!”秀婉皺眉,“現在可是難辦了,再過五天不到就是臘八,咱們卻連料子都沒裁好。”

蘇如繪托着下巴思索着,忽聽殿外喧嚷之聲傳來,主僕都是一愣,正以為麻煩這麼快就找上了春生殿,但仔細一聽,卻又不像。

“是淑月殿!”秀婉放下雲錦跑出去看了一圈,回來站在殿門處用力跺着腳上的雪,隔着帘子告訴蘇如繪,她的聲音里有着難以掩飾的顫抖,“聽那邊叫嚷着說死人了!”

“什麼?”蘇如繪失聲驚呼,奔了出來,頓時一股寒氣襲來,讓她不禁顫抖了一下。

秀婉嚇了一跳,連忙催促她快回帘子後面去。

宮裡燒了炭盆後,就會在門窗上掛上厚實的帘子,這樣既方便出入又可以防止寒氣侵襲。因此在帘子里的蘇如繪只穿了薄薄的單衣,被外面冷風一激,說不得就會生病。

如今太后露了口風,正是搬回仁壽宮的緊要關頭,若蘇如繪自己病一場,那麼就白白笑到了懷真郡主那些人。秀婉急得連連跺腳道:“小姐你做什麼?就是想要出去看也穿了裘衣再出來呀!”

蘇如繪被她提醒,跑回帘子後拿了自己素常穿的狐裘披好,又脫下絲履換上一雙鹿皮短靴,跟着秀婉跑了出去。

這一天是臘月初三,雪下得甚大,皚皚鋪滿六宮,幾乎被完全廢棄的瓊桐宮空負錦繡宮室,卻無人打掃,一夜之間地面上積起厚達兩尺之雪,蘇如繪沒有提防,一腳踩下去,雪直接沒到膝蓋。

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到她尚且帶着炭火餘溫的面頰上隨即化作冰水滑進頸子里,她艱難的走到淑月殿附近,路邊便閃出一個青衣小黃門來,語氣恭敬卻堅決的請她回去:“這位小姐,前面有些不幹凈的事,恐怕污了小姐眼目,還請小姐先轉回去,喝杯熱茶,待奴婢們將這裡處理好,再從這裡走。若小姐急着出瓊桐宮,可以從東北角的角門先走。”

蘇如繪深吸一口氣,見四周雖然積雪被踩得極臟,顯然有許多人走過去,但暫時無人注意到這邊,悄悄遞了一張銀票過去,小聲道:“敢問公公,這到底是怎麼了?”

“聽說是裡面一位姑姑自縊了。”小黃門大約和秀婉年紀差不多,看他一身青衣,想來也不是什麼主事的人物,才會被打發在這裡攔阻他人靠近,因此爽快的收下銀票,道,“小姐是春生殿的蘇家小姐吧?一會他們就要把人抬出來,小姐快些回去,免得污了眼睛。”

蘇如繪臉色有些發白,她想了想,道:“公公,我不過去,就在這裡看一看可好?”她懷疑那死去的姑姑的就是思煙,想要親眼證實一下,那小黃門有些驚訝,大約是沒想到才八歲的蘇如繪膽子居然這麼大,但他受命是把人攔阻在外,卻沒說不讓人在遠處圍觀。

再說現在宮裡都知道,被陛下責罰過遷宮的蘇家小姐,並沒有被太后忘記,太后有意在臘八節後接她重回仁壽宮,小黃門自然不會得罪讓太后惦記的蘇如繪,略一猶豫,便點一點頭。

跟着蘇如繪趕過來的秀婉聽到,急得連連拉住蘇如繪,一迭聲勸她回去。

“小姐若想知道是不是思煙姑姑,就讓奴婢在這裡看成不成?”秀婉見蘇如繪一定要留下,只得壓低了聲音道,“如今臘八在即,宮裡太后是最講究喜慶的,出了這麼件事,沒得怪咱們春生殿也沾了晦氣就不錯了,小姐還要在這裡看那些不幹凈的物事,這不是現成送借口讓懷真郡主她們說嘴么?”

蘇如繪頓時臉色一變,也不用秀婉拉了,對那小黃門點一點頭就向春生殿迴轉。

到了殿中,解下衣裳,蘇如繪才澀聲道:“宮裡人命好不值錢!”

“做奴婢的哪個不是這樣呢?”秀婉凄然一笑道,“就是尋常富人家的奴僕,只要是那簽了生死契約的,還不是主人想打就打,想殺就殺,就是沒簽契約的,主人真的殺了,也就罰幾兩銀子的事。那些豪門大戶……”她似乎想起來蘇如繪家裡也是所謂的豪門大戶,而且還是大戶之中的翹楚,門閥,連忙住了口。

蘇如繪沒有注意她的謹慎,幽幽道:“秀婉,我在想,若死的是思煙姑姑,她應該算我害的!”

秀婉吃了一驚,她沒想到蘇如繪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連忙喝道:“小姐魔怔了么?怎麼講出這樣的話來?”

“那天晚上我若不被琴聲引去淑月殿,思煙姑姑也不會發現我,她不發現我,不向我借炭,就那麼繼續靜靜的在淑月殿里過日子,自然也無人想起她們來。說不定現在還好好活着。思煙姑姑伺候着瓔華夫人在淑月殿已經捱了七年,卻是在我借炭給她後不久死去。”蘇如繪面色沉鬱,自顧自道,“當初瓔華夫人是多麼受寵的一個人!思煙姑姑是她身邊的得力宮女,那體面只怕比綠衣還要煊赫三分,可是如今卻為一點子小事這麼莫名其妙的死了!”

秀婉聽得兩眼發直,半晌才魂飛魄散的叫道:“小姐!這話以後萬萬不可提起!”

說著她慌忙跑到帘子外看看甘棠有沒有像上回一樣蹩進來偷聽,關了殿門之後,才壓低了聲音帶着哭腔對蘇如繪道,“小姐瘋了么?這話傳出去,半點不需要添油加醋,報到太后面前,一頂不祥的帽子扣下來,我的好小姐,這比什麼都能毀去您的閨譽啊!”

蘇如繪咬着嘴唇半晌,才低聲道:“是,我失態了。”

“妃嬪、宮女自裁那是不祥之事,小姐千萬千萬記住,淑月殿的事與咱們半分關係都沒有!若是以後誰敢拿這件事來污衊小姐,小姐一定不能承認!”秀婉驚得嗓子都喑啞了,正色叮囑道,“身帶不祥,別說皇家,縱然尋常百姓家裡,也不肯接受,女子若背上了這個罪名,這輩子完了不算,連娘家都毀了!”

見蘇如繪還在沉思,秀婉一咬牙,低聲道:“奴婢沒進宮前有個姐姐,正是因為一過門就死了丈夫,被婆家請去的卜者算出命格不祥,生生被休棄出門,連爹娘都不肯接納,淪落為丐,受盡折磨。奴婢不過給她送了個饅頭,就被爹娘與兄長重重責打了一頓!”

她凄楚道,“就在奴婢進宮前幾天,聽人說護城河裡飄起一具女屍,約莫就是奴婢那苦命的姐姐!”

蘇如繪生長門閥,卻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祥之語對女子的影響如此之大,詫異道:“怎麼會這樣?莫非她不是你爹娘親生的么?”

“是親生的,可是爹娘也不是就她一個女兒,爹娘自己也要過活,若是收留她回來,恐對娘家有礙,而且兄長和嫂子都不會同意的。”秀婉冷笑道,“就算是窯子里的姐兒也有可能被恩客看中娶回家,搖身變成正經的主母,可是清白人家背負不祥名聲的女子卻是不可能有這樣的結果!其實奴婢那姐夫本來身體就不好,成親免不了勞碌一下子就加重了,可是他們家懷疑姐姐克夫,請的那個亂嚼舌頭的卜師又說得危言聳聽,生生絕了奴婢姐姐的活路!”

蘇如繪聽得全身發冷,不禁想到若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的父母……她搖了搖頭,將這比擬丟開,沒有發生的壞事還是慶幸的好。

被秀婉這麼一勸,因為可能是思煙的宮女自縊的陰影總算消散了一些。蘇如繪看着桌上裁好的雲錦道:“該去御膳房取飯了,照那小黃門的指點,你這次走東北角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