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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帳里況時寒聽親衛稟告說獨子在外求見後,眉宇之間閃過一抹深刻的疲憊。

況青梧雖然是寄養在外好幾年才被接進門的,但畢竟是獨子。即使被認回他膝下後一直心懷怨懟,況時寒卻從沒疏忽過對他的關心,哪能不了解這個兒子的心思?

如今況青梧的來意,他不必問就能猜到。

“這真是報應啊!”鎮西軍的統帥自嘲的想到,“早年我不念養父恩情,害了他的子孫,殺了他的女婿……如今我唯一的骨血,卻也巴不得我去死嗎?只是我害了養父一家後搶了他的位置,這逆子若氣死了我,他以為他會是什麼下場?”

況時寒的目光不由自主向不遠處懸掛的輿圖看去——戰爭是在去年冬季開始的,他稟告給大瑞朝廷這場戰爭的開始是因為蠻人今冬糧草不足,又想以軍功競娶阿瑟穆公主……但實際上,那幾個牧場是他派人潛入後燒的。

為的就是能在秋靜瀾出孝後,有開戰的理由。

“這逆子雖然恨我極深,但天資還是有的,又籠絡了那樂山先生為智囊,也無怪他時常不把我叮囑的話放在心上!只是他也不想想那秋靜瀾十八入翰林,手握‘天涯’,深得薛暢喜愛,還將胞妹許給江家最出色的子弟江崖霜為妻,從而拉攏到江家為盟友,論本身才幹、論後.台,哪點比他差了?”

況時寒回憶着自己當初的打算,微微嘆息,“這還只是一個秋靜瀾!鎮西軍統帥,多少人盯着這個位置?便是谷太后,當初之所以把興康長公主府建到沙州來,不就是希望興康能夠架空我?我若沒幾分本事,早就與今上一樣淪為她們母女的傀儡了——那常平公主乃谷太后親自撫養,如何能不與她小姑姑打得一樣主意!?”

所以他安排這場戰爭——原本的目的其實不是為了阻止秋靜瀾西行,在況時寒的考慮中,目前絕對不是秋靜瀾西行的大好時機,更不是他報仇的好時機。假如易地而處,他會選擇繼續隱忍,畢竟已有十八入翰林的優勢,又有江半朝這個後.台,以及名相門生的身份,秋靜瀾大可以定定心心經營朝中勢力,慢慢等待仇人的衰老,然後再發動雷霆一擊!

況時寒覺得這才是明智的選擇。

不過秋靜瀾迫不及待的西行雖然讓他感到意外,但也沒覺得是什麼威脅——鎮西軍從開國起就由阮、秋兩家輪流把持,這兩家在鎮西軍中號稱多麼的根深蒂固,當年還不是被他搶到手?

現在區區一個秋靜瀾,靠着聯絡幾個心懷阮老將軍、秋仲衍的部將就想為難他?況時寒認為秋靜瀾的文才確實過人、城府也有,但到底年少氣盛,把自己想得太不堪了!

興許是況青梧之前在京中吃的虧讓他覺得章國公府不過如此?

“剷除了此人之後,正可以藉機把鎮西軍中清一清……真以為我不知道軍中有哪些人至今還念着阮、秋的好嗎?之所以留着你們不動,就是要用來建立我這逆子的聲名與威望!”

況時寒很早以前就開始盤算,如何在自己還能夠為兒子遮風擋雨的時候,助其積累軍功與威望。等到他年老體衰無法庇護自己的骨血時,況青梧,也該成長起來了!

可眼下……

其他都在按照他的計劃來,惟獨這個兒子,繼弄出個寧泰郡主來後,他又要開始折騰了嗎?

猶豫了好長時間,況時寒都沒作聲。

他不說話,親衛自也不敢催促。

只是況青梧可沒閑心久等,左等不見親衛出來、右等不見裡頭發話,他索性一跺腳,直接沖了進去!

“世子你!”另一個守門的親衛大驚失色,待要攔阻,況青梧卻已經一個箭步進了帳中,也不管書案後生父的臉色多麼難看,冷冰冰的直接責問:“小沙山那裡為什麼不派人手去幫忙?!若功虧一簣叫那人進了沙州城,一旦成了氣候,你是想讓我來替你還債么?!”

“放肆!”況時寒“啪”的一聲捏斷了筆,沒有回答他關於小沙山之事的責問,卻鐵青着臉吩咐左右,“將此人拖出去,軍法處置!!!”

軍中有律,主帥所在的營帳,哪怕是僅次於主帥的將領也不能夠擅入的,必須得到主帥准許方能進內——違令者,斬!

只是況時寒吩咐的乾脆,左右親衛卻都知道,古往今來很多為了嚴肅軍紀的將軍不惜殺子來震懾全軍,但這類將軍,絕對不包括況時寒在內!

所以兩人哪裡敢真把況青梧綁出去找軍法官?忙不迭的求情:“世子初入軍中,不知規矩,還望大將軍能夠法外容情!”

“也是卑職之過,未能及時攔住世子!”

又機靈的表示,“此刻帳外風雪極大,除了卑職二人外,並無他人看到世子進來!”

果然況時寒大發雷霆片刻,就順着他們給的梯子下了台,宣布罰況青梧三個月俸祿,也沒再提拖他出去的話,揮手讓兩個親衛出去繼續守門。

末了陰沉着臉問始終冷笑旁觀的兒子:“你可知道,若非今日風雪極大,目見不遠,這兩名親衛又是我的心腹,不會對外說起方才一幕。單憑你強闖帥帳之舉,被人報到朝廷,賜死你也是應該的?!”

況青梧一改在樂山先生面前的溫馴、以及在老鄭面前的彷徨憂傷,冷笑着道:“那又如何?橫豎你不是已經把事情解決了?”

況時寒簡直被他噎得想吐血:“你已經尚主,二十來歲真不能說小孩子了,為什麼到今日還要這樣耍小孩子脾氣?!一次兩次胡鬧我可以替你善後替你收場,次數多了,你真以為我無所不能嗎?!還是你以為自己的仇人不夠多!”

“仇人再多也是你惹出來的!”況青梧輕蔑的道,“若不是你早年覬覦阮王妃,做下恩將仇報的事情,如今即使不為鎮西大將軍,又哪來這麼多仇人冤家?!即使還有人算計鎮西軍,也自有阮老將軍或者秋仲衍去操心——你自己放着好日子不過要折騰,如今倒怪我不安份?!敢問如今那些對我心存惡意的,除了寧泰那件之外,有哪一個人哪一件事,是我自己招惹的?!”

況時寒只覺得一瞬間所有的血液都湧進了腦子裡!

“我當年即使做錯事情,但最不起的也絕對不是你!這麼多年來,我唯一努力彌補的就是你,你到底想怎麼樣?!”身材高大的鎮西大將軍忽然之間泣不成聲,“你真想氣死我,還是想逼死我?!你就愚蠢到從不想一想,我若死了,你憑何而生?!”

老將流涕,哀意滿帳,況青梧卻絲毫不受感染,他極冷淡的看着自己的父親,想的卻是:“當初你殺了我的生母、我的外家時,他們也哭過求過,你又何嘗心軟?這麼多年來,你對我好,無非是因為除我之外你再無骨血。否則,哪怕只是個女兒,恐怕我也不會有今日這樣的重要吧?”

他任憑況時寒嚎啕痛哭良久,才冷冰冰的問:“小沙山,你到底加不加人手?!自秋靜瀾西行起,谷太后與興康的人出手不是一次兩次,但他還是平平安安抵達沙州城外——你確定那兩個女人真殺得了他?!”

“你連我想讓你替我還債的話都說出來了,我還能說什麼?”況時寒傷心的哽咽道,“你想加派人手,那就加派人手……我早就說過,當年我或許把阮氏看得比誰都重,你生母及你外家都不在我的心上!但時值今日,對我來說,再沒有人沒有事能夠比你更重要了!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向阮氏承諾過的話,沒打算違背,可若是你的意思,我也不在乎毀諾……我兒啊,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為父現在,除了你以外,還能在意什麼?!”

半晌後,況青梧扔下悲痛欲絕的父親,含笑回到自己的帳子里,一五一十的告訴樂山先生況時寒加派的人手:“定能萬無一失的帶回秋靜瀾的首級!”

伴隨着他自信的語氣,數支勁騎衝出軍營,消失在蒼茫大雪中!

只是不同於況青梧的輕鬆,看着由於抽調心腹前往小沙山參與圍殺秋靜瀾、而顯得空蕩蕩的主帥附近,老鄭皺起了眉……

……京中,谷太后與江皇后正咬牙切齒:“又死了?!再問!”

底下負責拷問的內侍首領俯伏在地上的身子抖若篩糠:“兩位娘娘,小呂子已經是最後一個活口了!”

“……”谷太后與江皇后面色同時鐵青!

今天已經是正月初六,若把除夕那晚也算上,足足七天了!

皇帝已經可以長時間醒來並進流食,而二後親審之下真兇依舊毫無頭緒——不說越來越多的大臣開始追問、宗室里也有了閑話,就說二後越審越懷疑這事不是對方乾的——那這個第三方,到底是什麼來頭、想做什麼、是否對她們也有殺意……總之,無論谷太后還是江皇后,現在都坐立難安!

結果現在好了,最後一個可疑的活口也受刑不過死了,接下來要怎麼辦?

“……召開大朝吧。”婆媳兩個的沉默中,底下的內侍已經汗濕了地上鋪設的厚氈,就在他幾乎要昏死過去前,終於聽到谷太后不甘心的長嘆,“問問朝中可有主意!”

不主動把皮球踢給群臣,就該群臣來問她們婆媳到底會不會查案、如果不會查為什麼不早點移交刑部了!R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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