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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捨出嫡長,我終於徹底斷絕了你那些叔伯們染指鎮北軍的指望!”良久之後,江天馳才收拾了下情緒,淡淡的道,“但這只是避免他們像從前的無數次一樣,用一句話搶走我辛辛苦苦的成果——鎮北軍,那時候到底還不是我的!”

“其後的幾十年里,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用盡心思的習將帥之道——托我有個好兒的福,你叔祖父非常同情我的‘遭遇’,雖然說他大部分事情都聽你皇祖父的,但自從丹兒荒廢后,你叔祖父卻明顯的偏向了我!”

“不但教導我時毫不藏私,甚至親自出面阻止了自己獨的投軍!”

“當然,最讓我感激的,是我表現出足以獨當一面後,他立刻致仕回京——說什麼舊傷在身,北疆的氣候不適合調養身體?其實他少年時就跟着你皇祖父在北疆跟胡人拚命,最習慣的氣候就是北疆!反倒是桑梓夔縣,多年沒回去過,倒是不適應那裡了!”

“真正的原因其實是他怕自己留在北疆,對我確立鎮北大將軍的權威不利!”

江天馳舉目遠眺,悵然說道,“我本來以為事情到這裡,也差不多了。..豁出你哥哥一個人,我得到了鎮北軍,得到了在家族中舉足輕重的地位,也有了保全妻兒女的能力,而且上天又送給我一個幼,擁有不遜色於長的天賦不說,由於長的經歷,你得到了很好的保護與栽培……無情一點來說,這其實是一筆賺了的生意!”

“但我沒想到我埋頭算計鎮北軍的兵權時,朝堂的局勢,也在不斷的變化着!”

“二後之爭是咱們家贏了,可谷氏餘孽卻始終殺之不盡!”

“到底谷後攝政十來年,也不是白混的!”

“而且楚氏皇族人丁不算單薄,又沒幹過什麼天怒人怨民心盡失的事情,又怎麼可能甘心被谷後攝政十多年後,繼續受咱們江家的左右?”

“那楚維桑雖然稱不上驚才絕艷,相比他的父親可爭氣多了!不趁他羽翼未豐氣候未成之前先下手,難道等着他一點一點攢足資本後踩着咱們江家人的屍骸,成就中興之君的聲名?!”

江天馳蒼涼的嘆息,“我怎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所以父皇又捨棄了四姑?”江崖霜冷淡道,“谷後雖然亂政長達十餘年,但因為薛相在治國上可稱才華卓絕,前瑞的國力不曾因此受到大折損,對皇室當然也不會有大的怨恨——就算有,也都歸咎於谷後,楚氏總是值得同情的!想讓天下人認可大秦代瑞,當然得讓瑞帝做出人神共憤的事情!不然別說堵住天下人的嘴,場面上都敷衍不過去!”

弒母殺害妹——這樣的罪名只要讓個正常人來說,沒有不罵楚維桑喪心病狂的!否則,怎麼能做江家上台的遮羞布?!

江崖霜的目光從腳下灰黑的地面起,掠過附近的殘垣,一直到遠處傾頹的宮牆,江天鸞還在世時的景象與此刻的殘敗交錯浮現,那些積壓心底已經數年之久的情緒似乎醞釀到了限,澎湃而咆哮。

但他的語氣終歸為淡漠,“四姑換來了大秦代瑞,我江氏的九五至尊位!那麼現在,父皇又想用兒換取什麼呢?”

“……”江天馳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兒這樣的態與措辭,星光下看去,他身上的麻衣似乎顫抖了片刻,才低聲道,“你覺得為父,又還能換什麼?”

江崖霜垂目,久久不語。

江天馳也沉默了好長時間,方繼續道:“馮汝貴,不過是其中之一!”

他這話頭起得突兀,但他知道,江崖霜是能夠聽明白的,所以自顧自的說下去,“無論哪朝哪代,似他這樣的人其實都不少。他雖然做得格外無恥一點,但有時候,這一類人,還真的缺不了!當年二後之爭時,他也算出了不少力!”

“不僅僅是馮汝貴那樣不問正邪善惡,只問利益的人,自從你皇祖父入朝,以谷後盟友的身份加入到朝堂這一灘混水起,想要站住腳,註定不可能拘着規矩,行行色色的人與事……”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一下,似在思着接下來的措辭,“要說他們也算我江氏的功臣,可這不是他們自恃功勞到魚肉姓目無法紀的理由!這等於是在壞我大秦的基業!”

他淡淡的道,“你看之前南方民變就是個例!我不過表了個態要抬舉你八哥——朝堂上到今天,都沒議出你們兄弟兩個往後到底誰繼承大寶,他的舊部就膽大妄為到了視黎庶如豬狗、視國法如無物的地步!”

“舉國上下,朝野之間,有多少這樣的人?”江天馳的語氣里,有着深沉的悲哀與無奈,“幾十年來我一直在北疆,對於朝堂、對於各地的吏治,只能通過探回稟了解一二。但已經足夠觸目驚心!”

“所以薛暢的死,無論你皇祖父,還是我,都是真的痛心!”

“如果可以,除了你跟丹兒兩家人,還有你們母親外,我願意拿任何人去換他!”

他目中閃過冷然,“包括,你皇祖父在內!”

“他這幾十年來做的事,不容易了!”

“不親眼目睹谷後一黨、還有咱們家那些黨羽附庸中間的蛀蟲是何等肆無忌憚,又是何等牽扯廣大,絕不能體會到薛暢的艱辛!”

“在不觸怒那些混賬的基礎上,撫慰黎民,充實國庫,支撐西北兩處的陸續戰事,己身的氣節還不喪失……這絕不是尋常能臣可以做到的。所以薛暢是當之無愧的名相!”

“只可惜幾十年來,成千上萬的官吏里,也只出了一個薛暢!”

“偏偏,他心向楚氏,哪怕你皇祖父一直對他優容有加,他到底還是站到了楚氏那邊!”

“本來這事沒有公開,我也好,你皇祖父也罷,都願意裝這個糊塗——甚至連為了籠絡他,厚待楚氏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可惜啊可惜,不僅僅是我們看出了薛暢的重要,其他人也看出了這點……而且,那人提出的時間實在致命:大秦新建,舉國民心浮動,這種時候如果傳出薛暢其實一直忠心於楚維桑,而我們江家還不處置他的話,不但無法震懾那些心向前瑞的人,更會讓支持咱們江家上台的心腹們不滿!”

江天馳哽咽出聲,他是真的痛惜薛暢之死,“所以你當初長跪在丹墀上懇切陳情說的那些話,你道我跟你皇祖父當真沒聽進去嗎?我們知道,但我們也救不了他——好不容易,咱們家才由臣轉君,避免了他日被楚氏清算的危機!薛暢再重要,我們到底不可能讓舉族為了他去冒傾覆的危險!”

“薛暢既去,這朝中再也沒有人能夠擔負起被一群貪官污吏拖後腿,還能保證國力不損的重任!”

“你皇祖父做不到,為父我,更加做不到!”

他毫不諱言的承認自己不擅長治國,“我沒有你七叔還有你跟丹兒那樣的天賦!從小到大,論資質我其實只能算中人!若非被兄弟苦苦相逼、若非我心中那腔不甘,其實按照我的天賦與我在家中起初所受的重視,我這輩其實也就是靠父蔭混日的命……能夠執掌鎮北軍,已經是我豁出命去拼、去的結果了!”

“而治軍與治國本是兩回事!”

“兩者之間或許有相通,但絕不是我這樣的資質所能夠融會貫通的!”

“所以逼着瑞帝禪位時,我讓你皇祖父做了大秦的開國之君——不是我怕出這個頭,是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懂得治國!尤其新朝建立之時事情最多不過,名相薛暢恰在此時身死,看着底下人報上來那些從龍功臣們的種種不法、以及聞說大秦代瑞之後他們彈冠相慶、認為挾從龍之功,此後大可以為所欲為的情形……”

江天馳嘲諷的笑了笑,“我思良久只想到一個字:殺!”

到底是久經沙場的統帥,這一個“殺”字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夏夜的風都似乎為其所懾,停頓了一瞬!

“當然不能真的這麼處置!”注意到江崖霜欲言又止的神情,他面容方有些緩和,微笑着搖頭,“真這麼辦的話,不說殺了他們之後,一時間誰來頂替他們的差事!就說這從龍功臣都沒好下場,以後還有誰對我江氏忠心?那樣的話,新生的大秦還不得馬上樹倒猢猻散?!”

“我本想着,讓你皇祖父作為開國之君,主持日常諸事,一方面讓我跟着,另一方面,我做事激烈了,也有他在上面圓場!”

江天馳嘆了口氣,“但你皇祖父到底年紀大了,他知道我的心思後,明着告訴我,他未必能撐多久!而且從龍功臣,大部分都是跟着他出來的,很多人,他比我還不好下手!”

“我又想了很久。”

“最後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從龍功臣不好動,沒有足夠的理由,哪怕抓到他們犯事,也得從輕處置!這點他們非常清楚,因此個個有恃無恐!我不能為了懲罰他們讓江氏冒人心盡失的風險,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給他們找個夠份量的理由!”

江崖霜苦澀一笑:“比如說,爭儲!”

“不錯!”江天馳讚賞的看着他,語氣中有些遺憾,但更多的是引以為豪,“只可惜,為父的這一番苦心雖然如願哄過了諸臣,卻沒能瞞過你!”

“哪怕為父在人前做足了戲、人後更是將當年被你叔伯他們逼得捨棄嫡長以自保的事都坦白給了永義王等人,以換取他們相信為父確實真心想把大位傳給你八哥!”

“哪怕你媳婦、你麾下都已忍無可忍——你自己卻始終不肯順着為父的暗示走!”

他又失落又欣慰的道,“你實在不是個聽話的孩!但沒有關係,相比言聽計從的純孝之,為父更願意看到的,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r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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