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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獸半蹲屏角,銅唇已冷,可暗香還在卧房裡盤旋繚繞,若隱若浮,窗外鶯語呢喃,細說著清晨的優雅從容,婉轉清晰。

宋嬤嬤已經離開,早先的凝重氣氛一掃而空,大長公主半靠在貴妃榻上,看着旖景似乎心有餘悸地從碧紗櫥里出來,略微蹙眉之後,又覺得孫女兒小心謹慎的模樣實在惹人發笑,便沖她招了招手。

秋月識趣地出了裡間,只留了兩個主子在屋子裡。

“祖母,嬤嬤受了斥責,不知心裡會不會怪孫女兒多事。”旖景擺弄着裙子上系的玉蜓,小聲小氣地說道。

“你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今日竟然怕起宋嬤嬤來?”大長公主搖了搖頭:“難道她還敢指責你不成?”

“嬤嬤並沒有的。”旖景連忙擺了擺手,雖然她恨不得將宋嬤嬤千刀萬剮泄憤,可卻不能像個孩子一般地玩污篾嫁禍的把戲:“只是知道祖母一慣信重嬤嬤,因此孫女兒也尊重着她,若非這次……得知嬤嬤侄孫子壞事做盡……孫女兒只擔心他毀了祖母的名聲。”

大長公主便很是欣慰:“你做得很好,一來懂得替身邊丫鬟打算,二來也出於對家族聲譽的關心。”

“可是孫女兒不明白,宋嬤嬤明知她侄孫這麼做不好,為何不早早告訴了祖母。”旖景又說,其實她心裡不明白的是,嫉惡如仇的祖母怎麼對宋二的事這麼輕易就放過了。

“你還小,有的事情還想不通透。”大長公主嘆了一聲:“宋嬤嬤一貫好強,性子很有幾分孤高,若非如此,當年也不會做出終身不嫁的決定,宋二到底是她的小輩,有血緣親情,她護短也是難免的,宋嬤嬤的父親是功臣,原本這些功臣之後,也多有囂張跋扈之輩,只要不惹出大亂子,就連聖上也不好多做理會,宋二雖說惡名昭彰,那些御史言官並沒有因此彈劾,說明他尚還知道些分寸,打架鬥毆也好,苛待奴婢也罷,還算不得大罪,只要家裡長輩知道厲害,壓制着他就好。”

大隆朝建國才三十七年,又有二十餘年都在與北原開戰,對勛貴世家必須倚重,因此造成這些豪門望族子弟多有囂張跋扈之徒,因着父祖功勞,恃強凌弱的事時有發生,在錦陽也不鮮見,更別說遠在南邊兒的寧海,一般只要不惹出人命,官衙也就是息事寧人的態度,別說大長公主對這樣的情況有些無可奈何,就連當今聖上也頗有為難之處。

很多事情都要循序漸進,國泰民安並非一朝一夕創就,朗朗乾坤的清明之治更是需要多代君主的不斷奮鬥。

好比宋嬤嬤侄孫這樣的紈絝,當然不堪良配,可離罪該萬死、人人稱誅也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大長公主已經警告了宋嬤嬤不可姑息,表示自己絕不縱容惡勢欺民的立場,已經算是大義公正了。

畢竟是宋百戶家的事兒,當地官府都不過問,大長公主也不能越俎代庖。

這些道理,講起來很複雜,大長公主也沒打算與旖景細細道來,可旖景經這幾句地提醒,也明白了祖母的為難。

前世時,並未聽聞宋二闖出什麼大禍,而宋嬤嬤的一系列惡行,與遠在寧海的那個紈絝也沒有半分關係,只要春暮能擺脫惡狼的毒爪,旖景就算達到了根本目的。

宋嬤嬤既是祖母的貼身侍女,又曾是飛鳳部的一員悍將,她自己就對大隆朝的建立有殺敵之功,一個不成器的侄孫子驕縱好鬥些自然算不得什麼,苛待奴婢甚至不算觸犯律法,那些侍女報的都是“病死”,就算有證據說明宋二殺奴,頂多就是處以鞭刑,還可用贖金免罪,至於拈花惹草、長宿勾欄、包養伶人小廝兒,不過是讓他損些名聲在娶媳婦上艱難些,就更算不上什麼罪行了。

僅憑着這些,祖母自然是不會對宋嬤嬤當真處罰的。

再加上宋嬤嬤應對得宜,祖母甚至不會對她心生防備,不過多少警告着她收斂一些罷了。

雖說小勝一場,可收穫卻實在有限,這多少讓旖景心裡暗暗沉重,宋嬤嬤不過是個得臉些的下人,都這麼不好對付,更何況那些比宋嬤嬤身份要貴重上百倍的人。

等回到綠卿苑,不待旖景交待,秋月已經將宋嬤嬤所言所語一股腦地告訴了春暮,把那可憐的丫鬟聽得膽顫心驚,捂着胸口呆坐了半日,才痛哭流涕地感謝起旖景的救命之恩,心裡不是不怨宋嬤嬤的心狠手辣——什麼叫做太喜歡自己的性情模樣,什麼叫做被拒絕後心懷不憤,僅僅因為她的太過喜歡,還有心懷不憤,自己就險些斷送了終身幸福!

枉自己一直對宋嬤嬤尊重有加,從不敢半分輕怠得罪,到頭來險些就這麼被她算計了去。

昨晚還對宋嬤嬤多少心懷歉意的春暮,這時心裡只有對她的恨意與懼意了。

又怎麼不慶幸多虧小主子一番打聽與謀劃,才將她從懸崖邊上救了回來,並且看清了宋嬤嬤的醜惡嘴臉,春暮暗下決心,今後只死心踏地對旖景盡忠,除了她,再不能輕信任何人。

就連知情者如秋月與秋霜,也對小主子有了嶄新的認識,一致認為跟着五娘必有光輝前程,比往常更添了十倍殷勤仔細。

比如秋月,非常盡職盡責地緊密監視着受罰中的鶯聲,無奈有的時候她實在是忙不過來,於是積極轉動腦筋,發展了一個小小的細作——那位挨了鶯聲幾巴掌,臉上紅腫還沒有消盡的小丫鬟鈴鐺。

“鈴鐺對鶯聲心裡懷恨,這任務交給她去,必然比交給旁人穩妥。”秋月很是得意自己的計策,而旖景也對她大為表彰:“小小年紀,就有慧眼識人的能力,不錯,很不錯。”

這麼又過了幾天,旖景依然朝朝辰正去馬場接受小姑姑漣娘的培養訓練,隨後去遠瑛堂彙報一番成果,回綠卿苑悄悄地綉送給祖母的壽禮,一邊盤算着接下來的計劃。宋嬤嬤那日受了訓斥,這兩天收斂了許多,紅雨也再沒來綠卿苑串門兒,可旖景猜測,宋嬤嬤必然不會放棄讓紅雨調入綠卿苑的計劃,她心裡頭不定將春暮恨到什麼地步,說不得正謀划著別的算計,只是敵人沒有出招,旖景也想不到應對之策,因此只有暫時隱忍。

表面上風平浪靜,唯有春暮一掃往常的寬和柔弱,絞盡腦汁地擬了個章程苑規,交給旖景過目後,召集了丫鬟婆子開了場小會,一一嚴申獎懲,頗有些鐵面無私、雷厲風行的模樣,讓一眾僕婦都小心翼翼起來,再不敢有那二等丫鬟隨意將差事推搪給三等丫鬟,三等丫鬟中年齡大的推給年齡小的這類事件。

不僅旖景十分滿意,就連大長公主聽說之後也連聲稱讚:“春暮一貫謹慎穩重,可性子多少有些綿軟,我本來還有些放心不下的,不想她竟然改了脾氣,很好很好,就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