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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清早起身,照例要去園子里散步一陣,沿着鏡池走上一圈兒,在池心綺霞亭里靜坐吐納,當天光越發清亮,朝霞浸透雲層,才返回遠瑛堂用膳,剛進了垂花門兒,一眼就瞧見了穿着一身碧紗短襦,月白芙蓉裙的少女正彎腰剪着花圃里的錦帶花,半張面孔在芳菲的映襯下,越發地瑩白嬌美。

大長公主好清靜,早免了諸位小輩的晨昏定省,可旖景還是常常會來遠瑛堂里陪她閑話,但多數都在巳時之後,現下不過辰初,竟然來得這般早?

秋月眼尖,早瞧見了大長公主,連忙提醒旖景。

少女便將剪子遞給了秋月,自己拿着七、八枝精心挑選的開得正艷的花,步伐輕快地迎向大長公主,臉上掛着愉悅的笑容:“祖母,瞧這些花開得多好,孫女特地剪了給祖母插瓶。”

見旖景頭上挽着兩個精緻的花苞兒,秀髮隨珠絛輕挽垂於腰間,裊裊婷婷,仿若雨後的青青翠竹,雅緻清秀,大長公主便打從心底升起一股愛憐來,撫了撫孫女兒玉蘭花般嬌嫩的面頰,拉着她的小手一同往屋子裡走去:“今兒怎麼這麼早?”

“特地來祖母這兒蹭好吃的唄。”旖景笑得眉眼彎彎。

聽說旖景還未用膳,大長公主連忙吩咐玲瓏去廚房讓多備一碗碧梗粥,一籠旖景最愛吃的金銀捲兒,一碗少放糖的銀耳燕窩。

祖孫倆進了梢間,旖景便將花交給丫鬟插瓶,又讓秋月去外頭守着別讓旁人入內,特地囑咐一聲:“你若是瞧見宋嬤嬤來了,記得別讓她瞧見你,及時進來告訴我一聲兒。”

見旖景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大長公主不由好奇心大起,斜靠在羅汗榻上,微笑着說道:“景兒又耍什麼把戲?難不成要說嬤嬤的壞話不成。”

旖景一臉正經,掀着帘子看了一眼,見秋月果真在明堂大門側站着,賊兮兮地往外張望,方才踩着小碎步到了祖母身邊,捂着嘴就是一串耳語。

少女清甜的幽香、輕脆婉轉的語音讓大長公主身心愉悅,笑容就越發地舒適了,可聽到後來,神情卻凝重了下來,眉心微微蹙起,旖景說完了話,也滿面謹慎地立在一旁,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全無稚氣。

“這些事你怎麼打聽的?”過了幾息,大長公主才問。

連忙細細回答:“孫女兒本是想讓哥哥在國子監里找他的同窗打聽一二,不想哥哥說父親有個新來的幕僚,剛巧是寧海人……那位先生是南儒丁昌宿的門生,說的當不會有假。”

旖景說完,小心地打量祖母的面色,乖巧地閉了嘴,並沒有再發表自己的看法。

有的話,並不需要說得太明,祖母本是睿智之人,一慣深明大義,聽說宋二是那樣的德行,必不會讓春暮遠嫁的。

“是春暮求你替她打聽的?”又過了半響,大長公主才鬆開了眉心,招手讓旖景挨着自己坐下,和顏悅色地問。

“春暮本不想開口的……是孫女兒偶然聽了紅雨與院子里的丫鬟說起此事,這才問了春暮,她卻說因着嬤嬤的侄孫在寧海,而她父母家人都在錦陽,不想拋家遠嫁……孫女兒覺着若是她能嫁個官宦子弟也是好事,畢竟春暮侍候了孫女兒幾年,情份在這兒,她有了好歸宿,我也覺着開心,若是能細細打探得宋二公子的稟性,也好開解春暮,卻不想……”竟然是個惡名照彰之輩。

見祖母又有了笑容,旖景更加放心,乾脆說道:“孫女兒本就捨不得春暮,更何況嬤嬤的侄孫又不成器,於是就讓春暮娘拒絕了嬤嬤,祖母,不知嬤嬤會不會生孫女兒的氣。”

大長公主拉着旖景的手,見她一臉的忐忑,清澈的眼睛裡似乎也有些愧意,不由失笑:“景兒果然大了,懂得關心起身邊丫鬟來,也不枉春暮仔細照顧你這麼多年……你放心,春暮若是不願,沒人逼迫得了的。”

可惜前世祖母並不知其中隱情,春暮也不敢拒絕宋嬤嬤的“盛情”,以致一個溫婉女子落入虎穴狼窩,不到一年,就成了一縷冤魂,她們不知春暮經歷了多麼可怕的事,更不知春暮有多少冤屈。

秋月忽然掀開帘子進來,壓低了聲音緊張兮兮地說道:“五娘,宋嬤嬤來了!”

旖景忙從羅汗床上跳了下來,扭着小蠻腰說道:“祖母,可別告訴嬤嬤我來了。”才說完這句話,便一溜煙地躲到了裡間去,還不忘沖秋月招了招手。

看着兩個少女倉惶的背影,大長公主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卻忽然浮升起一種微妙的十分不愉的感覺——就連五娘對阿宋都是如此懼怕?阿宋的性子,是不是也太過厲害了些?

宋嬤嬤昨晚盤算了一回,睡得並不算安穩,今日因為惦記着要回大長公主的事,早早就起了身,掐着時辰趕來侍候大長公主用膳,因此眼瞼處就落了一抹青黯,顯得面色灰黑,遠瑛堂的小丫鬟們見她入內,不斷有人上前問好,宋嬤嬤一概只是頷首,懶得與她們搭腔,徑直去了大長公主的屋子。

掀開錦簾,見大長公主坐在綉屏前的羅汗床上,手裡端着碧玉茶碗,似乎若有所思,宋嬤嬤忙堆了滿臉的笑,將眼睛裡的厲色收斂得一絲不露,上前福身問安。

“說了多少次,不讓你這麼勤快,你卻不知道享些清福。”雖說是輕斥,大長公主的語氣里卻沒有責怪的意思。

“奴婢上了年歲,睡得也淺,在家裡頭閑着,還不如進來陪公主閑話呢。”宋嬤嬤笑道。

主僕倆說了幾句話,玲瓏便領着幾個丫鬟拿來了早膳,悄無聲息地在臨窗大炕上擺好,卻沒有瞧見旖景,未免有些疑惑,大長公主坐在炕上,看了玲瓏一眼,微笑着說道:“景兒本說今日要陪我用膳的,這會子都不見人,想來是睡過了時辰,也罷,你揀兩樣她愛吃的,送去綠卿苑裡吧。”

玲瓏怔了一怔,須臾便會過意來,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笑着應諾,果真將旖景那份收回食盒裡放好,拎着走了出去,又囑咐了院子里的丫鬟們不要多嘴,提起五娘今晨來問安的事。

屋子裡頭,宋嬤嬤立在一旁殷勤服侍,安著布菜,一餐早膳下來,也就耗了半柱香的辰光。

待大長公主用清茶漱了口,宋嬤嬤扶她去了裡間妝鏡前坐下,依然是親自動手為她梳着髮髻:“公主的頭髮真好,依然像年輕時那會兒,光澤與順滑半分不減,也還是那麼豐厚,不像奴婢,這時只能依靠着假髻,白頭髮也是越來越多。”

大長公主早前就溜了一眼,並沒有瞧見旖景與秋月,料到兩人必是藏在後頭碧紗櫥里,也不擔心,聽了宋嬤嬤的話,就順着她的言辭說道:“要說梳頭,還是碧螺的手藝最好,可惜她命苦,早早就去了,也不曾留下一兒半女。”說起當初身邊的侍女,大長公主微微一笑:“雪雁最是細緻謹慎,若是身為男子,戶部的官員她都當得,如今只協理着黃氏掌管國公府的家事,實在有些大才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