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床前一盞燈火,光影下來時稍顯黯淡,於是又移了一盞半人高的燈檠過來,光影交織錯落,照出宣紙雪蒼,墨硯幽沉。親,眼&快,大量小說免費看。

寬袖已經微微卷上,露出的手腕纖骨青突。

才一下筆,寫了個行頭“旖景吾妻”便就頓住,燈影里,男子蒼白的面色映襯得那一道眉鋒越發秀雋,長入髮鬢,微垂的眼瞼掩飾了多數情緒,只越漸顫抖厲害那隻握筆的手,到底泄露了心如刀絞。

臨別的話,始終不曾想好。

墨色,在筆尖凝聚,滴下宣紙,污了行文。

嘆息着,更換一張新紙,依然還是在行頭頓住,任是才華過人,此時也無能把心裡話行雲流水。

再寫下去,就連筆跡都失了一貫的沉穩,一句歉意的話時,越更潦草。

數回擱筆,換紙,再寫,再棄。

手腕越發顫抖得厲害。

你該埋怨我的,因我一早便知可能會有病勢沉重的今日,逃不過生死早離。

但因只是可能,無法確定,始終存在饒幸,以為上天既然眷顧一回,就不會這般殘忍,能給我常人擁有的漫長,不至短暫如斯。

旖景,我很自私吧?因為直到今日,我也認為,倘若時光再度重頭,我依然不捨得放手,明知不能與你白頭偕老,明知會早早撒手,也做不到與你陌路,看你鳳冠霞帔成人之婦,而孤單一人走向死亡。

兩生兩世相加,我們的時日仍舊太短。

倉促得我做不到與你當面道別。

倘若我要求你,不要太過哀痛,即使沒有我在也要好好生活下去,就算為了曉曉……會不會,更加自私?因為本是我的責任,卻讓你獨自承擔。

我知道你,不會埋怨我,只會折磨自己。

旖景,我不能安心,不能就這麼說無憾。

所以,大約也只能安慰你,我會等你在下一個輪迴,這不是結束,所以,不要悲痛,就看作是,這一回分別得稍顯漫長,如果你不因而恨我,那麼也不要因我而棄世。

儘管是我失信在前,可是旖景,再信我一回能否?

他緩緩的苦笑,又再擱筆,身子軟軟靠向後頭塞得厚厚的引枕,眼前又再模糊了,卻分不清是淚意,抑或體內的眩暈。

誰說只要能得同心一人、兩情相許、琴瑟和諧,哪怕只有短暫的時光,即便因無奈而長別於命運便就無憾?

我這時的遺憾,積多以致言辭不及。

旖景,我甚至始終沒能想好曉曉的名字。

你能否告訴她,阿爹不是不疼惜她,只是因為再不能邁過這生死之劫,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越是想窮盡這世間最美好的字眼予她,就越是力不從心。

旖景,我是真的不願就此屈服。

你信我,已經是竭盡全力。

——

一行船隊,這時抵達臨清,雖一看就是親王儀仗,不需交驗行鑒,可船上蔬果肉食等物也需補給,是以這日清早,船靠港口,僕婦管事們便上岸採購下一段水路需給幾位主子準備的新鮮肉蔬以及凈水。

安然身邊有個丫鬟,恰是臨清州人,雖說幼年便隨家人遠赴京都,可聽爹娘說得多了,對家鄉始終還有印象,便興緻勃勃說起此地的風土人情,城中有舍利寶塔,臨岸孤立,崢嶸插天,自古來,不但有文人墨客賦詩詠誦,更多的是百姓佛徒結行參拜,又說城中鳳凰嶺,當年太宗南巡,可是也到那一游,盛讚美景,更比如城中的各色小吃,比如煎包、肉餅托板豆腐,尤其美味。

聽得安然嚮往不已,便來勸說旖景上岸一游——她實在看出嫂嫂自打離京便心事忡忡,多回詢問無果,只千方百計要讓旖景開懷。

這段水路總也要十七、八日,乘船賞景的新鮮感兩日下來也就沒了,難免會覺憋悶,不少獨自賃船又不趕時間的旅客遠遊,也不乏在途中停留些許,尋間客棧調劑一下,領略一番當地風情,才算出了一趟遠門而不虧行這萬里增長見識。

旖景自己是沒這閑情,但也不想掃了安然的興緻,便就答應。

一問灰渡,才知城中一處客棧恰是五義盟設的聯絡點,也算便利。

於是下了船,旖景由得殷永與安然去閑逛,只囑咐了親衛們好好護侍,她自己實在沒有心情遊山玩水,只借口要在客棧里好好休息,安然苦勸無果,只好作罷,本是有些擔心,卻很快被與京都截然不同的風俗景色吸引。

旖景卻也沒有小憩,實在船上時就已經睡得夠多,身體哪會覺得疲倦,不過心情有些郁懷而已,是以換了身輕便的衣裳,便挨窗坐着,眼睛只看向外頭的人潮湧動,耳邊擠滿了異/地音腔,直到這時,才切實有了故土已遠的感覺。

坐不多久,卻有灰渡帶了一人入內,一身裋褐裝扮,身材雖說不上魁武,可一舉止,便有習武之人的英健。

一問,才知是衛冉打發往京都送信者,中途在此換馬,巧遇王妃一行。

原來遼王果然在途中受伏,走的原不是這條線路,可算南北異向,是行陸路,打的也是親王儀仗,卻被一幫“山賊”襲擊,那幫“山賊”好生了得,非但有勁弩鐵箭,甚至還有火銃,遼王哪曾料親兵行仗還有人敢途中打劫,為了輕便,所帶兵衛不到百人,又是中了埋伏,好險沒有全軍覆滅。

多虧得衛冉一路暗護,帶着不少人馬援救及時,才搶下遼王性命,還捕獲發號施令的活口。

這場禍事是天子在後指使,自是不能驚動官衙,衛冉為保萬全,才說服遼王易裝往南,兜了個大圈子,竟從京杭運河入京——其實是途經錦陽而不入,直向南下,再行返回,是因衛冉在外,尚不知太皇太后已經公然臨朝,未知到不到時機帶遼王入京,若滯留原地等虞渢意會,擔心的是被天子先一步“亡羊補牢”再下殺手,乾脆急奔往南,經錦陽而不入,天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便是要追殺,也找不到遼王蹤跡。

衛冉眼下正護衛着遼王暫留濟寧,城中衛指使是楚王舊部,足能信任,遼王在此才保不受追殺,於是方遣人送信回京,問可至時機。

灰渡早得虞渢有令在前,任何事宜皆需稟明王妃,剛巧在聯絡點遇到這信使,便帶了來見。

“不需等信了,這便能護遼王返京。”旖景當機立斷。

太皇太后臨朝,秦相被貶去職,天子大權旁落,遼王入京已無任何危險,兼着還有“活口”在手,即使那人抵死不招,追察下去不怕察不明白隸屬,再有誰會擔心遼王回京?太皇太后即使用猜測,也能想到天子頭上。

一起山賊,手裡武器便是軍隊里才有的勁弩火銃,倘若真猖獗至此,大隆的江山只怕也保不住,顯然“山賊”面目可疑。

於是那信使便即轉回濟寧。

等安然小兩口傍晚歸來,“收羅”了不少民間小吃,雖說不似王府常用的糕點那般精緻,可別有一番鮮香誘人,旖景的胃口才有了好轉,晚膳時用得略多,丫鬟們便擔心主子積食,好一番勸,一行決定趁着這霞色明艷、水天一色的時候,沿着堤岸閑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