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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景這日回到關睢苑時,已經下晝申正,本是放晴的融雪天,到了這時陽光卻早早沒入雲層,朝早還垂在屋檐下的冰凌已經不見蹤影,草木上的積白融滴入凍泥,北風一卷,陰濕撲面而來,即使圍着厚重的風領,也不能完全抵達寒意絲絲入襟。

軟轎停到正房階下,旖景才一出來,就被這麼一陣風颳得呼吸一窒。

大冷的天,簾卷幾個丫鬟卻靠坐在廊廡里,一個個籠着袖子縮着肩膀,眼見着王妃進了院子,才都站了起來行禮,但都沒有跟進屋子侍候的想法,依然候在屋外。

夏柯與秋霜互視一眼,便猜度着怕是王爺今兒個進來得早,一般情況下,王爺不耐這麼多丫鬟圍繞服侍,這下王妃既已歸來,只怕就更不需“閑人”叨擾,她們倆竟也識趣地沒有跟進卧房,一個服侍着王妃在正廳除了腳上的木屐,一個留在外頭一問,果然證實了猜測,便只替旖景挑了次間的錦簾。

宴息間里,唯有西風坐在腳踏上做着針線,因着天光越發暗了,手裡的綉綳高高舉在眼前,聽見響動才移開,趕忙上前解了主子身上的披風,與那件染滿寒氣的大袖對襟外衣。

屋子裡燒着暖牆,連夾襖都穿着不住,旖景乾脆解了下來,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家常着的開襟齊腰罩衣,輕而軟的錦緞里只絮着一層薄薄的絲綿,這才讓旖景輕舒了口氣,擺脫繁重的禮服後,覺得骨頭都輕鬆了幾分。

她側坐炕沿,由得西風拆下髮髻,取下一頭金簪花鈿,挽起輕便的矮髻,一邊才問:“王爺回來了?”

外間只留一個丫鬟服侍,隔扇也關合著,顯然裡間有人。

“正午就進來了,吩咐了要午睡,不讓打擾。”西風的嗓音壓得低沉:“已經睡了近兩個時辰。”

旖景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眉頭。

別說這段時日虞渢忙碌得早起晚歸,便是從前,他也沒有白晝小憩的習慣,他料得今日天子會沖國公府“發難”,商量好讓自己一早入宮“打擂台”,為的也是乾脆洗清嚴家三表兄的罪名,好讓太皇太后記下附送的人情。

虞渢不便出面,自是因為他眼下的身份,倘若無詔主動請見太皇太后,未免太露痕迹,而不如旖景問安來得自然——利、張兩個昨晚在香河遇刺,怎麼也得等到時近正午才能趕返錦陽,旖景清早就入宮,太皇太后才會相信是場巧合,不會懷疑天子的計劃其實一早就被蘇、楚兩府洞悉,卻罔顧不問,眼看吳籍喪命才布下陷井意在抓天子一個現形。

這麼一來,大長公主那番得知吳籍被害,又見張明河被牽涉進來方生警備的借口才可能被太皇太后信之不疑,畢竟吳籍沒將曹大的事張揚得人盡皆知,雖說有人目睹永昌候似乎被這人捏住了把柄,可誰也不知其中仔細,吳籍若非死在朝暮館,衛國公府又哪能想到這樁人命案是針對自家,甚至在利、張兩個被人滅口之前,衛國公府也不可能篤定這是場陰謀,沒有僅憑捕風捉影就知會慈安宮的道理。

是以,張明河才必須說服利大舅隱瞞陳相收買在先的真相,推脫兩人是毫不知情純屬無辜,固然是為了讓張明河全身而退,另一關鍵便是不讓太皇太后察知衛國公府一早知情——若是太皇太后知道張明河倒戈在前,蘇家早知天子要對吳籍動手行嫁禍之事,卻不阻止而將計就計,那麼今日最多也就算打個平手,誰也沒占誰的便宜。

也只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預防太皇太后產生有人故意“挑唆”她與天子生隙的疑心。

這一切計劃都是虞渢在後策定,但他不能登場,畢竟去後宮“問安”是女眷的職責所在,一個親王非年非節涉足後宮顯然是“別懷他意”。

但旖景認為虞渢一定會關注結果,因為安排及時,衛國公府勢必不會擔著殺人嫁禍的罪名,但若處理不當,也許仍然難免讓太皇太后生疑,是以旖景午膳後出宮,並沒有着急回家,而是去了國公府靜待大長公主佳音,直到確定一切盡在計劃,太皇太后完全相信大長公主的解釋,衛國公府純屬“正當防衛”,並沒預謀算計天子。

但他卻在正午就歸來小憩,情形有些不正常,旖景首先想到的是王爺身感不適。

等徹底卸下沉甸甸的首飾發簪,旖景才推開隔扇,裡間的光線要更沉晦幾分,隔着垂放的帳幔,裡頭側卧的身影就顯得越發隱約。

一室寂靜讓她下意識地放輕步伐,掀開一角帳幔,卻迎上了帳中人尚且有些惺忪的目光。

“醒了?”旖景側坐床沿,說話間手掌已經覆上虞渢的額頭,並沒覺得發熱,心頭才微微一松。

他散着長發,身上蓋着一床白狐毛軟氈,掌心溫熱乾爽,並沒有清冷的觸感抑或潮熱汗濕。

感覺到他收緊指掌,旖景且以為會這人會借勢坐起,哪知自己反而被拉了下去,幾乎是跌在了枕上。

溫暖的軟氈搭在她的腰上,他的氣息就緊密圍繞了過來。

“醒了有一陣兒,賴着不想起來。”虞渢的語氣有些懶憊,將妻子又往懷裡輕輕一拉:“今日天冷,快脫了鞋上來暖暖。”說著話就舉手將那件敞襟罩衣往肩下一拉,又惡作劇般故意弄散了旖景本就鬆鬆一綰的髮髻。

屋子裡光線沉晦,透過帳幔將將能辨眉目,有些像夜幕即將四合的時候,恰到好處的曖昧。

“今日怎麼睡了半晝,可是染了風寒,覺得不適?”旖景整個人窩進了軟氈里,到底還是問了一句。

“昨晚沒睡好,大早就覺得有些疲倦,兼着融雪實在太冷,趁機躲懶。”虞渢吻了吻旖景的鼻尖:“我沒事,前些日子總防着對手‘動作’,難保提心弔膽,好容易等到機會反擊,這才敢鬆懈半日。”

旖景還想追問,就被虞渢略一翻身壓迫上來,唇角是舒展的笑意,眼睛裡的惺忪這會兒倒徹底消散,就像清晨霧氣剛散的湖面,正顯澄明。

“王妃若是不信,看來我得努力證明。”

裡衣的襟口稍稍敞開,肌膚的暖意絲絲滲出,薰艷了枕上人的面頰,旖景似嗔似笑的看着男子清俊的眉目,濃睫隨他尚且長緩的呼息顫顫,卻待那修長的手指正要撫上面頰時,她準確握阻。

“我以為王爺會關心今日慈安宮裡的事。”

“不用問,王妃出馬,勢必戰無不利。”說話時已經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我得好好犒賞王妃,以為激勵。”

又是這般“犒賞”?旖景“大怒”,身子一個翻轉。

發上僅有的一支白玉簪早被無聲無息地取下,青絲滑落肩頭,王妃“居高臨下”,早被暖意緩和而恢復了嫣朱的嘴唇緊抿,卻依然俏麗有若春櫻。

虞渢被猝不及防地推卧在枕上,笑意卻深入眼底,沒有反抗的意思,任由發作的溫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