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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一雙眼睛,從這晚幽黯的雲層上俯瞰錦陽京,也許能見到楚王府里華燈高舉、彩幡艷張,新郎倌一直冷沉的面色,敷衍般地與賓客們觥籌交錯;新房裡除去鳳冠霞帔的新婦接受了以朗星為首的丫鬟們匍匐叩首後,正拉着朗星的手一邊說著客套話,唇角帶着溫和的笑容,眼睛裡卻是全計較;也許能見到王府西苑的孤寂院落里,芷姨娘正與明月竊竊私語,一個神情哀漠,一個暗自籌謀;也一定能看見小謝氏眉飛色舞地接受着貴婦們客套的恭賀,老王妃樂呵呵地與康王妃等女眷寒喧,旖景忽然起身尋了個安靜的所在,一個人自在地品着茶水,不久衛昭湊了過來,兩人其樂融融地說著話。

當然也能看見千嬈閣里正在萌生的陰謀詭算。

還有外城一處院落,焦灼難安的廖大與黃陶,相對長嘆。

或者甄府,雖獲請卻並沒去王府赴宴的甄夫人,一個人坐在暖閣里,將甄蓮襁褓時穿着的衣裳牢牢摁向胸口,眼睛裡的淚水乾涸後,坦露無疑的是怨毒與不甘。

多少人的喜怒哀樂、生死榮辱、在悄然無聲中醞釀。

命運輪盤緩緩轉動,導向局中人難以預料的將來。

稍晚,宴席漸漸散了,陸續有人告辭,原該“洞房花燭”的新郎倌卻頻頻貪杯,以致席上留下來的平輩賓客諸如南陽郡王等越發添了興緻,群起而攻,虞洲仍是來者不拒,這讓兩個儐相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向新郎倌的長兄世子虞渢討主意:“再讓二郎這麼飲下去,非得醉了不可,就怕冷落了新婦……如何是好?”

同席的三皇子笑意微微,掃一眼虞洲,又睨向虞渢。

“二弟一貫千杯不醉,不需擔心。”虞閣部也是笑意微微。

忽地起身,轉身往外。

三皇子緊隨幾步:“遠揚——”

正與福王說話的四皇子往這邊看來,眉梢高高一挑。

而內宅里,女眷們也紛紛告辭,旖景親自送了依依不捨的衛昭隨衛舅母登車離開,直接回了關睢苑,竟發現虞渢已經先她一步回了屋子,似乎已經洗漱過了,散着頭髮,靠在炕上看一疊子厚厚的紙張,分外詫異:“你怎麼這麼早?雖你今日不是主角兒,來的可有不少紈絝,能放你這麼早走?”

實際上他是真的險些被三皇子絆住了,多得四皇子緊隨其後,反而拖了三皇子進宴廳敬新郎倌兒,這才得以脫身。

“今日多得二弟自己爭氣,倒不需我替他擋酒,而我的酒,卻有四殿下代飲。”虞閣部老神在在。

旖景就更驚異了:“四殿下怎麼替你擋起酒來?”

“世子妃猜。”

旖景往憑几上一靠:“我可猜不着……莫非你為四殿下做成了什麼事不成?”

虞渢也沒再賣關子,微微一笑:“一件小事,陳家有人瞧上了織染局的缺兒,這職位一直由聖上親授,秦相沒輒,四殿下只好託了我。”

旖景微抬眼瞼:“虞閣部可從不理會這一類事……”難道他已有擇重,要助四皇子不成?旖景並不清楚四皇子品性,那一世她是壓根沒關注,這一世也沒有辦法太多關注,到底是內宅女子,與皇子們就算有些接觸,也不怎麼熟悉。

不過四皇子既能安排死士暗殺手足,應當也是心狠手辣之人,再者,四皇子之母雖為貴妃,可聖上對這個兒子似乎並無多少偏愛,那一世太子遇刺,四皇子便是率先受到懷疑之人。

正在擔心,腦門上就輕挨了一下。

“別瞎琢磨,儲位之事不由臣子揣摩,我這回不過順手而為罷了,織染局不涉權勢,卻為肥缺,主管官員聖上歷來授給皇親國戚,或者眷顧的子侄,就是為了讓他們得財銀之利,是為體恤,不過世子妃想想,四殿下這時怎會突然盯上了這個位置?”虞渢“一擊得手”,見旖景再無擔憂,這才又斜靠着憑几,將手裡那疊紙張放在兩人之間的炕几上。

自從東明,北方包括京都大多不再植桑養蠶,而是種起了白棉,以之織成白疊,裁減成衣,成本遠比絲綢低廉,雖貴族們日常仍愛錦緞衣裳,可民眾對白疊的需求量卻也不少。

京都周遭桑田蠶絲銳減,錦陽織染局漸漸形同虛設,由江浙等地採運蠶繭繅絲織錦費用過高,又有千張織機維護,工匠費用等消耗,往往織染局出來的一匹絲綢,遠比從市面上購買的價錢翻番幾倍。

大隆建國後,廢除了織染局以“招募”“強征”工匠等方式,而是實行“領織”的方式生產,但有絲織任務,由織造局物色織藝精湛的手工作坊承接,成品由織染局收購送入宮廷。

江南等地為蠶桑絲綢生產重地,當地織造局負責皇室及宗室內用絲綢,京都織染局只負責天子賞賜百官所用。

可隨着北方以棉帶絲,一流工匠漸漸流失,絲織作坊銳減,普通綢緞織染局還能以“領織”的方式供給,比如雲錦等精貴絲綢京都作坊卻無能為力,故而織染局大多會從各大絲綢商手中以市價採購。

這些事情旖景通過邸報了解一些,又從手下掌柜們口裡知道不少,這時略微思索,忽地想到廖家不就是主營絲綢?

“四皇子是要讓廖家得益?”某人如醍醐灌頂:“這就是你埋的陷井?”

虞渢見旖景這麼快就猜中,倒是微有一怔,搖頭笑道:“當真是事事瞞不過你了。”這才讓旖景看那疊子田契,又說道:“新歲將至,宮中需要賞賜百官,雲錦綾羅需求量極大,廖大才被分剝了多半家財,又分了四殿下‘十萬’紅利,已是捉襟見肘,普通門路已不能解他燃眉之急,黃陶既攀結了四殿下,當然會把算盤打在織染局上頭。”

旖景眼看那些桑田的畝數,飛速計算出個大概來,瞪大了眼睛:“這些是……”

“咱們的。”

旖景:!!!

世子,你真乃有錢人也。

“都在江南一帶,眼下中型絲織作坊多數都是將成品供給絲綢商銷往各地,也有規模名氣較大者自營商鋪,不少小型作坊卻是靠‘領織’獲利,咱們有這麼多桑田,歷來也是與大型作坊合作得多,前不久有個掌柜建議,莫如直接與絲綢商合作,咱們以較低的價格供應蠶繭給作坊,作坊必須與指定的絲綢商立契為約,這樣絲綢商也能分給部分紅利給咱們。”

其實繞這一圈兒,贏利只是其中一個目的,關鍵是要給廖大挖坑兒,讓他散盡家財,再難翻身。

旖景聽了這三言兩句就明白過來,卻仍有疑問:“廖大從織染局接了這樁買賣,就算從與咱們合作的作坊里買不到絲綢,也可以選擇別家作坊。”

虞渢老神在在:“到底是御用之物,當然不能由沒有名氣的作坊供給,織染局隸屬工部,採購絲綢出自哪家作坊需由工部審核限定,這回廖大從織染局領了這肥差,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作坊無貨,交不得差,說不定會被論欺君之罪,更何況主管這事的還是陳家的人,黃陶決不會為此得罪四殿下的母族,他們沒有退路,只能從與咱們合作的絲綢商手中高價求購,不過戶部撥給織染局的款項是按市價,即使四殿下想助廖大,也不可能自己貼錢填補差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