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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夫人與游氏低聲問江扶風林鶴望發怒緣故時,內室里林鶴望還在不住的發作,原本低聲勸慰他的卓昭質聲音也不由越來越高——一直到章老夫人與游氏進去,林鶴望才勉強住了聲,煩躁的叫了聲母親,又問候了一句游氏。

卓昭節悄悄跟在了游氏身後,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上一回林鶴望下船時是戴着帷帽遮住臉的,此刻因在內室,他又才發過火,自然沒有遮蔽面容,卻是看得清楚,林鶴望比之在秣陵時瘦弱了許多,這也不奇怪,雖然滋補的湯藥沒少喝,但心中惶恐與焦躁,想也不能不消瘦。

大約因為這段辰光一直不是戴帽就是避於內室的緣故,他麵皮比從前還白了三分,因此越發顯出那道幾乎貫穿了整個臉龐的猙獰匕痕的可怕來——這道傷痕起自林鶴望右頰,穿過鼻樑,止於左眼之下,只差一點點,就是眇目之險!

可見當時情況的可怖!

卓昭節看到這一幕,心中也是一陣後悔,若早知道那柄梅魄匕首惹出這樣的是非,她怎麼敢送給游煊?虧她當初交代游炬時還說要越鋒利越好……這麼想着,她越發不敢直視林鶴望,心頭又是後悔又是愧疚。

雖然這一匕不是她劃的,到底匕首是她送的。從前沒親眼看過林鶴望的傷,她還沒什麼,此刻親眼目睹到底不一樣,這林鶴望從前也是個才貌雙全的翩翩佳公子了,如今卻因這道傷,不但科舉無望,甚至形容直接被划進了醜陋猙獰,換了誰能夠無動於衷?

可現在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卻怎麼補償才好?卓昭節心頭惴惴難安。

只是卓昭節這麼一低頭,卻被林鶴望敏銳的發現了,他不知道卓昭節不看自己是因為內疚,只道是單純的被自己如今的樣子所驚,自受傷以來,林鶴望對此極為的敏感,見狀眼中頓時流露出一抹怨毒。

若非卓昭節的身份,只是尋常下人,他早已吩咐將人拖出去打死!

縱然如此,他也沒了興緻敷衍,不冷不熱的說了幾句,就借口自己乏了,要所有人都離開院子,以免妨礙了他的休憩。

章老夫人看到他這個樣子又是心裡酸楚又是心疼,自然無不應允。

這麼一鬧,游氏叮囑了幾句老夫人注意保重身子,便帶著兒女告辭,江扶風本來每次來都要多陪林鶴望些辰光,但今日他說話得罪了林鶴望,就一起告辭了。

出了蘭陵坊,卓昭節捏着帕子沉思了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幫白子華這個打小一起長大的同伴一把的心思,她掀起帘子看了看車外,見江扶風還在和車邊的卓昭質並轡而行,聊着有關會試的話題,便揚聲道:“江小舅舅!”

江扶風很意外她會招呼自己,露出一絲詫色,這才驅馬走到車邊,道:“小七娘可是有什麼事?”

卓昭質也有些驚訝,狐疑的看了過來。

卓昭節沒有理會兄長,靠在車邊低聲道:“是想請江小舅舅幫一個忙。”

“小七娘但說無妨。”聽說是幫忙,江扶風極爽快的道。

卓昭節咬了咬唇,面上先緋紅了一片,卓昭質眼中狐疑之色更多時,她才小聲說出請求之事:“那個……白姐姐身邊有個使女叫做金燕,小舅舅常去探望林姐夫,料想是知道的?”

江扶風奇怪的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有這麼個人。”

“江小舅舅下回過去,若是林姐夫不發火……可不可以將那個使女要走?”方才金燕才被自己調離了林鶴望身邊,就立刻重整旗鼓、當著自己還在就追到了正堂去向章老夫人獻殷勤,雖然這殷勤被游氏打了回短,也可見她的手段與膽量,假如白子華是個有能耐的,也不用很有能耐,但凡她有那麼幾分不肯被使女奴大欺主的心,就憑金燕是她的陪嫁使女,身契就拿在了白家,也根本輪不到卓昭節越俎代庖替她收拾不安分的下人。

偏偏白子華懦弱到了極點,之前卓昭節把話說的那麼清楚了,她居然還是毫無覺悟!

卓昭節思來想去,這樣不安分的使女再留着,白子華遲早不會有好下場,雖然去了一個金燕還有玉燕、銀燕等幾個,如今看沒出來,將來都很難說,畢竟這麼懦弱沒用的主子,不踩簡直白不踩,可終究去掉一個是一個——不僅僅是對白子華的同情,更是給白家示好,總歸能記到些人情在游燦身上的。

但金燕追到大堂對章老夫人獻殷勤的行為也很直白的告訴了卓昭節,她到底只是一個外人,私下裡打着白子華的旗號教訓金燕一回兩回可以,到底不可能名正言順的插手林家後院的事情,就是那教訓還是避着章老夫人的呢!

卓昭節除了私下裡對她敲打外,實際上根本不能把她怎麼樣,怎麼說她現在也是白子華的人,白子華的夫君被卓昭節的表弟游煊所傷,前程盡毀,這個時候,卓昭節還要動白子華的陪嫁使女,白子華懦弱,章老夫人也丟不起這個臉!

所以卓昭節思來想去,要不動聲色的解決金燕,到底要假旁人之手,把人從林家要出來,那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這個人選,她覺得江扶風很合適。

一來江扶風與林家關係不錯,林鶴望今日盛怒發作,到底是病中絕望之下的遷怒,章老夫人不糊塗,不可能不記他的好,再說林鶴望現下沒了前途,江扶風這樣前程遠大的同窗更不好得罪,總要為兒孫想一想的,區區一個使女,章老夫人才不會捨不得;二來,江扶風在秣陵時名聲就十分的風流,若是一個端方的君子,卓昭節也不敢開這個口,但江扶風……他招惹的小娘子據說極多的,再加個使女也無傷大雅。

因此卓昭節覺得這位小舅舅是最合適的人了。

不想江扶風靜靜聽完她的要求,卻立刻搖了搖頭,用極冷靜的語氣道:“對不住,小七娘,這個忙我幫不成。”

“啊?”卓昭節覺得這對江扶風來說一點也不難,不想卻被如此迅速的拒絕,頓時一怔,不禁十分的窘迫。

江扶風歉意的笑了笑:“若是平常,要個使女倒也無妨,但這個金燕,她這幾日一直在林兄身邊伺候……”

卓昭節正心驚膽戰的以為金燕已經和林鶴望有了什麼,但江扶風接著說的卻是,“林兄如今十分的敏感,今日你也看到了,恐怕我提出要金燕,他又要誤會,雖然我大約能夠猜測到小七娘不想讓這金燕繼續待在林家的用意,但我究竟是林兄的好友,小七娘要為白夫人考慮,而我,卻是先考慮林兄的,所以這個忙我幫不成。”

“……小舅舅說的很對。”卓昭節聽了他的解釋,略作沉吟,也醒悟過來,林鶴望現在情緒十分的不穩,江扶風不過說了一聲去拜訪祭酒,就被他拿東西一路砸出房,如果再索要在林鶴望跟前伺候了些日子的金燕……指不定林鶴望要說江扶風之所以經常去探望自己,完全是為了金燕。

她明白了自己所請求的事情的確只考慮到了白子華,而沒有考慮到江扶風與林鶴望,心頭沉重之餘,也鄭重的向江扶風道歉,“是我思慮不周,險些誤了江小舅舅,還望小舅舅莫要見怪!”

江扶風洒然一笑,道:“都是小事,小七娘不必如此客氣的。”

兩人說話時沒有特別避開卓昭質,卓昭質從頭聽到尾,這才放了心,事情既然已經說完,江扶風就策馬欲離開卓昭節的車邊,不想,江扶風才轉了下馬頭,忽聽一聲悶響,接着江扶風的坐騎痛嘶一聲!竟是無視了長街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撒開四蹄狂奔起來!

“小舅舅?!”卓昭質與卓昭節都是大吃一驚!

卓昭質不假思索,反手一鞭抽在馬上,慌忙追了上去!

卓昭節也是目瞪口呆,攀着車窗探頭看去,只是前頭一片兵荒馬亂,游氏也似探頭眺望,但見煙塵滾滾,卻哪裡能看得清楚?

她正自擔心,卻聽不遠處有人打了個呼哨,輕佻的道:“小七娘,你看誰呢?”

這聲音十分的熟悉,卓昭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卻見時採風與淳于桑野一人一騎,都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卓昭節因為寧搖碧的關係,對這兩位所謂京中三霸的另外兩人並沒有什麼畏懼之心,這會見到,也當是偶遇,便招呼道:“時五郎、淳于十三郎君,這樣巧?”

“是很巧。”時採風調轉馬頭,當先到了她車邊,微笑着問,“你方才在看誰?”

“方才我一位小舅舅的馬不知怎的受了驚,家兄追了上去,未知情況如何。”卓昭節蹙起眉,如實道。

這時候淳于桑野也驅馬走了過來,聞言那似笑非笑的臉色就是一僵,失聲道:“你說什麼?方才和卓昭質說話的少年是你舅舅?”

“是啊。”卓昭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了?”

時採風的臉色也忽然精彩起來,他看了看淳于桑野,又看了看卓昭節,半晌才苦笑着道:“沒什麼。”

淳于桑野狼狽的瞪了他一眼,有些忿忿的道:“既然是你長輩,為何走的好好的,忽然到你車邊?”

“我忽然想起來有件事情想求小舅舅幫個忙。”卓昭節看了看他,心頭對他這彷彿質問的追根問底有些不喜,但念着寧搖碧的面子還是平靜的道,“所以就請小舅舅靠近馬車商議。”

“……”淳于桑野和時採風面面相覷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的道,“原來是這樣?這朱雀街上人極多的,咱們幫着過去看看罷,萬一傷了人或遇見了金吾衛,咱們也好幫着說說好話。”

時採風比他更畏懼寧搖碧,暗擦一把冷汗,強笑道:“是極是極……咱們去看看!”

目送兩人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就匆匆遠去,卓昭節詫異之餘,心頭到底有些狐疑,暗想:“這兩人今兒怎麼這樣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