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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寧搖碧的安慰下,卓昭節到底暫時去了擔憂,也有心思與他一起說一說園中的風景,如此慢慢走過了桃林,忽聽林中傳來一陣銀鈴也似的笑聲,中間有人大聲道:“娘子小心些!”

另一個女聲,柔媚入骨,帶着笑意道:“不妨事的,才這麼點高,從前我在義寧坊時……”這聲音語未畢,卻忽然啊呀了一聲,跟着三五個使女齊聲尖叫:“娘子!”接着就是一片兵荒馬亂。

桃林里顯然出了事,既然有娘子在,很可能是卓家的某位女眷,見卓昭節停下腳步,一臉的狐疑,寧搖碧體貼道:“可要使人去看看?”

“不是……”卓昭節皺着眉,道,“這聲音我可沒在家裡聽過,難道是誰邀了旁人家女眷來做客嗎?”

寧搖碧就道:“那我走遠些,你帶人進去看看?”

他自己行事肆無忌憚,然卻不是當真不知禮儀,再者心思都在卓昭節身上,又因流花居一事深諳卓昭節的醋性,對旁的女子無論是什麼人自然是嚴守男女之別、以免生出無謂的是非。

卓昭節道:“好,你看那邊有座水軒,讓阿梨引你去那兒落落腳,我進去看看。”

當下寧搖碧去水軒里等,卓昭節領着阿杏、初秋、立秋幾個使女進了林,卻見濃密的枝葉下,足足六七個綵衣使女,個個描眉塗唇、穿紅着綠,打扮得花枝招展,再看被使女圍在中間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嬌媚女郎,白生生的瓜子臉,蛾眉輕攏,容顏如花,綰着倭墮髻,斜插着一對琉璃芙蓉簪,別著一朵盛開的粉色月季花,耳畔一對赤金葫蘆墜,那葫蘆上又嵌了一對指甲大小的紅鴉忽,天光從頂上枝葉間隙里漏下,落在兩顆鴉忽上,猶如在女郎兩腮點着了兩簇火焰。

但這對耳墜還不是最大的一簇火,那簇火燒在女郎胸前,是一根累絲赤金鏈,墜着一塊足有兩節手指大小的橢圓紅鴉忽!落在了荼白色毫無紋繡的訶子上,訶子外,是海棠紅鸑鷟銜花對襟上襦,海棠紅在料子里算是不淺的紅了,可被那紅鴉忽生生的壓出了一份慘淡!

而女郎下頭系著聯珠花樹對鹿紋錦繡裙,腰間卻又是兩條赤紅如火的石榴紅宮絛,宮絛下墜着一對比目魚碧玉佩,因此刻這女郎正跌坐在地,一掛白玉象紋禁步就散在了草地上。

這女郎本靠住了使女的手低聲呻吟,見到卓昭節領人進來,微露訝色,就收了呻吟之聲,換上莊重之色——她變臉變得極快,差不多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美人抱病的百媚千嬌換成了良家女子特有的端莊矜持,詫異道:“小七娘?”

卓昭節狐疑的看着她,怎麼也想不起來侯府里有這麼位“娘子”,旁邊也不見有人作陪,難道是哪一房的熟人,熟悉到了可以不必主人陪同就領人進園子里來玩?不過這女子又是如何曉得自己的呢?

她想了想,道,“這位娘子,我方才從林外經過,聽得裡頭驚呼聲,似乎出了事情,所以想進來看看是否需要幫把手。”

“據說心慈則貌美,小七娘果然心善得緊。”那女子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道,“不過不打緊的,只是摔了下罷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卓昭節聞言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上頭——卻見這女子身後所靠的桃樹,離地約有一人高的枝上可不正是有被人攀爬過的痕迹?

這個高度摔下來,雖然會摔痛,但常人來說應該出不了事,卓昭節心想既然無事,自己與這女子又沒什麼交情,也犯不着繼續耽擱,正要客氣兩句就告辭,忽然阿杏古怪的道:“咦,你是……花娘子?”

卓昭節一呆,就聽那女子笑着道:“這位貴侍好眼力,之前只在上房匆匆一見,不想就記得我了。”

她這麼一承認,卓昭節猛然想了起來,所謂花娘子,難道就是卓芳涯氣走了結髮妻子、鬧到沈氏跟前、好容易才接進門的那個外室花氏?!

果然那花娘子就着使女的手慢慢起身,微笑着道:“小七娘身份尊貴,不是我這樣的人能比的,我哪裡有資格入小七娘的眼呢?哦,我就是五郎才納進門的侍妾,娘家姓花,單名一個央字,五房裡叫我央夫人,說起來還要和小七娘賠個禮,昨兒個三少夫人生辰,我懷着孕,身上乏,五房裡又沒有什麼得力的人幫手,卻是連份禮也沒送,今兒才叫人備上,打算過會送去,聽聞這次三少夫人生辰是小七娘幫着操辦的,小七娘可別惱我不給你面子才是。”

卓昭節面色古怪的看着她——這花氏,還真把自己當成五房的主母了嗎?這話難道是在怨自己為赫氏操辦生辰宴竟沒有請她?

想譏誚的話到嘴邊,卓昭節卻想起來卓芳涯之前不惜妻離女散、忤逆沈氏也要接這花氏進門,頓時又咽了下去,心想我縱然不怕五叔拿我怎麼樣,但他到底是長輩,之前五嬸和九妹,那都是五叔的元配髮妻和嫡長女,五叔尚且不當一回事,可見把這花氏寵成什麼樣子,我一個晚輩,說長輩的侍妾本來就不是占理的事情,別到時候五叔鬧起來,平白的多事。

反正花氏再怎麼恃寵生驕,她能橫行霸道也就在五房,如今五夫人又抱着卓昭寶回娘家去了,總而言之影響不到四房來,卓昭節固然有點看不慣這花氏登堂入室的模樣,卻也覺得不必為此多話,就淡淡的道:“原來是央夫人,央夫人不是有身孕了嗎?怎麼還要爬樹,可得仔細些身子才是。”

花氏掩着嘴笑道:“小七娘不知,孕中之人有時候會心思煩躁,我本想爬樹上去看一看風景,哪裡想到方才不小心滑了腳,這都是意外。”

她掩嘴而笑的姿態十分優美,卓昭節自己容貌遠勝於她,也不禁看得一呆,頓了頓才道:“子嗣為重,央夫人還是小心些吧。”

區區一個侍妾,還是與四房不對盤的五房裡的妾,卓昭節覺得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事沒事,都不值得自己在這裡繼續耗費辰光,不等花氏再說什麼,就接着道,“央夫人這兒人手既然夠,那我就不打擾了,阿杏,咱們走罷。”

出了桃林,阿杏小聲道:“這央夫人……”

初秋和立秋心裡同樣的疑惑:“她如今怎麼還敢爬樹呢?”

花氏跟着卓芳涯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卻因為沈氏不允、五夫人不同意,始終不能名正言順,一直到有了身孕,還斷出來是男胎,卓芳涯才靠着五夫人只生了卓家小九娘這一點據理力爭到了讓她做妾的機會。

按說這個時候,花氏應該把自己的肚子看得無比金貴,即使要到園子里來散心,也不該進林子這類容易磕到絆到的地方,即使進了林子,那定然也是前呼後擁一群人小心翼翼伺候、不敢有半點疏忽——怎麼還敢去爬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