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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後看來,唐緣身為皇孫,又是郡王,根本不是等閑之輩敢下手的,兇手多半在朝有足夠的背景。但反過來想,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唐緣意圖使苦肉計,因為如今的局勢對真定一派有利,唐緣想要扭轉時局自然不容易。

倘若真定郡王被打上了謀害庶兄的罪名,這對於唐緣當然是件好事。不說太子更有理由反對真定將來承位,帝後也會對真定有所疏遠。

只不過,真定在帝後的心目中地位非同尋常,所以唐緣不吃到一定苦頭,是不可能打動帝後的。

帝後這麼想,也是因為寧搖碧話里的意思……唐緣,死前受過刑罰,甚至死於刑罰。照着正常來想,唐緣死在侍衛環繞的屋內,雖然他親自下令不許侍衛靠近,但內中不定有意外呢?比如說有大事需要稟告?

所以下手的人既然是混進唐緣的住處下的手,應該是迅速了結了唐緣,而後遠遁——問題是唐緣卻死於刑罰!這非常不符合常情。

倒像是唐緣欲以苦肉計翻盤,結果失手導致了身死……

想到這種可能,帝後臉色更加難看了。

因為他們知道太子是不會認可這個解釋的。即使拿出鐵證,太子也會認為是真定把唐緣逼迫到了這樣的地步。

帝後沉默許久,咸平帝才嘆了口氣,道:“等戡郎回來罷,讓人留心好了東宮……小四郎和興郎那兒都上點心,別鬧出事情來!”

淳于皇后神色凝重的點頭,咸平一朝大涼益強,如今國力昌盛,眼看賢君賢后的史書評價就要到手了,不管是出自骨肉親情的長輩還是出自帝後的尊嚴,他們都不希望在暮年時,還要面對皇室的醜聞。

——太子和皇孫的關係不容忽視,但仲崇聖的身死卻也要先與朝臣交代下,因為朝上已經開始討論仲崇聖入長安時是否派人迎接、還是讓其直接上殿謝罪?

當然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朝臣在用這樣含蓄的提議提醒着帝後:雍城侯一行即將返回,該議功了!

別說這次西行之人的家眷巴巴的盼着掐着,就是沾點邊的也欣欣然等着上諭的褒獎。

比如說慕空蟬,吃了兩塊阮家送到雍城侯府的菊花糕,拿帕子慢條斯理的擦着手指,笑着道:“算算日子下個月怕是君侯一行要歸來了,也難怪這幾日淳于家的娘子三不五時的跑過來探你。”

卓昭節放下茶碗,道:“陌皎和陌醇這兩日是來了幾回,不過你也想多了,有皇后娘娘在,哪兒用得着咱們家說什麼?”

——前兩日淳于家的姐妹花確實來過,但也沒提什麼功勞不功勞的,甚至把卓昭節扔在一邊,倒是和寧夷曠、寧夷徽玩耍了好一陣子,這才戀戀不捨的和雙生子告別而去。

西行的一干人如今哪裡還指望什麼功勞,唐緣身死,不被問罪就好了。但這事兒現在還不能叫慕空蟬知道,卓昭節也只能強打精神敷衍着。

“君侯是正使,聖人和娘娘想給淳于十三加恩,總也要君侯這兒替十三說了話,這才是師出有名啊!”慕空蟬微笑着道,“我可別說不明白她們過來的意思。”

卓昭節淡淡笑着道:“喲,這麼說來,你今兒也是這個來意?”

“我那大姑子,不可以常人揣測,事情成不成還不知道呢。”慕空蟬不以為然,道,“當真成了,我再給她跑腿不遲——不過我啊,也情願跑這個腿,倒不是看不得她繼續在時家,而是淳于家的十三郎對她那真是上心的,現放着個真心人不嫁,又是何必?”

又說,“這個還得等他們回來了才能定的,但如今朝上先已經爭開功勞了。”

“這功勞有什麼好說的。”卓昭節淡淡一笑,道,“唐表哥的身世是延昌郡王揭露的不假,招降仲崇聖的決議可是諸臣共定之事。再者,去西域的是父親他們,爭來爭去不過是那麼一回事。”

慕空蟬眯着眼,笑:“你說的是輕鬆啊,你這公公是正使,這回的大功憑誰都繞不過他去的。你那唐表哥呢,我想他若是聰明就不會計較這些了,橫豎他憑空得了個爵位很不錯啦!但太子總要為延昌郡王多爭點兒,至於楚國公,又怎麼肯不替淳于十三說上幾句話?這幾日淳于家的小娘子們可不僅僅是過來尋你說話,蓬萊殿那是一天幾次的跑啊!”

卓昭節心想太子現在就預備替延昌郡王搶功勞了,這話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太子真的還不知道延昌郡王出事?就道:“這話說的可是誇張了,楚國公向來知禮且矜持,怎麼會這樣替淳于十三爭搶呢?”

慕空蟬道:“能不上心嗎?楚國公年歲也長了,他家十三郎又一直遊手好閒,也不像你家九郎有爵位可依。”

又道,“關鍵是我那大姑子的陪嫁必定豐厚得緊的,楚國公怎麼好意思叫十三郎到時候靠着妻子的妝奩過活?好歹替他爭個過得去的職位,免得旁人笑話十三郎娶我那大姑子是高攀罷?”

“淳于家與時家門第相若呀。”卓昭節笑了笑,“說句實話你別惱,我想大部分人眼裡,淳于家總是後族。”

“可大姐的氣勢。”慕空蟬微微一笑,“十三郎娶旁的娘子也還罷了,大姐那麼剽悍,楚國公可不願意他的孫兒被大姐一直壓着。”

原來是怕淳于桑野往後夫綱不振。

卓昭節這才明白楚國公的心思,不禁暗笑,道:“依我看時大姐姐才不在乎什麼官職不官職,壓不住她的話,官職高了也沒用。”

慕空蟬微笑着道:“這個你說了最算的,比如說你就是拿得住九郎的。”

“好好的怎麼又說我身上了?”卓昭節啐她,“對啦,前兩日聽說太子妃娘娘有點咳嗽,如今好了嗎?”

“咳嗽什麼的也是對外頭說的罷了。”慕空蟬道,“還不是那綠姬,自從在行宮裡挨了打後,一直卧榻不起,盡在太子殿下跟前扮着柔弱!太子殿下呢又一個勁的要姑母照拂着她,姑母懶得理會,索性推了咳嗽,任憑她在不疑館裡裝模作樣的要死要活去吧。”

卓昭節心想綠姬現在也許是裝模作樣的要死要活,可過些日子就真的要死要活了……

雍城侯雖然是帶傷上路,但身負延昌郡王身死的責任,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居然趕在了十一月下旬便抵達了長安。

他們返回得悄無聲息,甚至沒有直接進城,而是先到了長安城外的一所莊子歇腳。只有雍城侯、蘇史那、唐慎之、淳于桑野這些人,領着延昌郡王的近侍喬裝之後,繞到長安城北,從重華門直接進入大明宮,面聖稟告。

雍城侯是一路咳嗽着上殿的,說起來他受傷已經是四個月之前的事情了,但顯然西域荒僻,沒有得到最好的治療,傷情穩定之後又立刻忙着趕路,如今看着整個人都瘦了不止一圈,面色蒼青,正當壯年卻需要蘇史那攙扶一把才跨過了殿檻——這模樣看得帝後都有點心驚。

因此咸平帝略作沉吟,開口時就先溫和了幾分,賜了雍城侯一人坐下,這才問起經過。

其實經過寧搖碧是早就說了的,雍城侯如今說來也沒有什麼意外。只是帝後問起兇手時,雍城侯嘆了口氣,請求屏退旁人,容自己獨自回稟。

聽他這麼說,帝後臉色都不好看了,對望一眼才答應下來。

清了場,雍城侯才扶着榻顫巍巍的跪下來請罪,道:“臣在郡王遇刺前一日,依着陛下之命,借故往月氏族去,僅留了蘇史那在東夷山上以備不測。未想臣當晚宿營時,竟遇伏擊!爾後為長矢貫胸,為下屬救回東夷山……等臣醒時,已是郡王……去後的五日了。”

五天的辰光,當時主事的唐慎之和淳于桑野都是年輕而沒有閱歷的人,蘇史那能幹歸能幹,但那時候不但雍城侯重傷,仲崇聖也不湊巧的憂急而死,蘇史那分身乏術是一,第二這月氏老者在三件事里必定是按照優先考慮保住雍城侯的性命、其次是鎮壓仲家子孫的反叛,第三才是追究刺殺唐緣的兇手——所以,等到雍城侯清醒過來,知道唐緣遇刺後下令追查時,很多線索都沒有了。

最要命的一點就是,嫌疑最大的那個隼奴不見了蹤跡。

淳于皇后冷着臉問:“當真什麼都沒查到?這麼大的一個人忽然出現在東夷山上,而且冒名頂替了真正的隼奴,還來去自如,竟然會有這樣離奇的事情?!”

“臣使人詳細詢問了郡王身邊之人,都雲郡王是忽然叫隼奴進內的。而且事先吩咐餘人不許打擾,在那隼奴進內前幾日,有侍衛為了稟告事情,貿然靠近了屋子,都受到郡王的重罰,所以……侍衛離得遠,並不知道屋中之事。”雍城侯跪在地上,看不清楚表情,只聽他有氣無力的稟告道,“此外,臣問過侍衛,那隼奴離開前,他們隔着窗聽到原本伺候郡王的使女說了諸如‘信已寫好,這就放出獵隼’的話,然後,那隼奴所攜的獵隼便往長安方向飛來了。”

遲疑了下,雍城侯緩緩道,“臣雖然沒查清那刺客到底是如何潛入東夷山、且假冒隼奴接近郡王的,但……臣以為這刺客,很有可能是名女子!”

“因為據郡王的侍衛所言,這刺客進入郡王的屋子前,是被粗略搜過身的。”雍城侯含蓄的道,“而隼奴……多是宮人。”

一個女性刺客……帝後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堂堂郡王亡於刺客之手已經很不好聽,還是亡於一女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