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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昭節滿身狼狽的進了內室,見進門後敏平侯並不理會自己,就跪了下去,道:“前日昭節年幼無知,誤會祖父,請祖父責罰!”

敏平侯側對着她,專心在紙上寫着什麼,也不理睬。

卓昭節又說了一遍,見他一皺眉,似乎被自己打亂了思緒,忙又噤了聲。

這麼過了半晌,敏平侯似乎終於寫好了東西,但想了片刻,卻又搖了搖頭,一把揉了之前的紙,轉眼看着四處,卓昭節見這情形,忙問:“祖父是要什麼?”

“叫丹古進來,把這拿去燒了。”敏平侯如今無力起身,之前能夠坐到書案後,還是被人扶過去了,此刻想不理卓昭節也不成了,只得冷冰冰的道。

卓昭節忙起身開了門,叫進沈丹古。

只是沈丹古進來後,敏平侯似又懊悔了,擺了擺手道:“沒什麼事,你先出去。”

等沈丹古退下,敏平侯瞥一眼孫女,淡淡的道:“你可知道你錯在了什麼地方?”

卓昭節忙道:“我不該與祖父頂嘴,更不該與文治之吵架時故意激怒他。”

“只是這些么?”敏平侯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卓昭節咬了咬嘴唇,道:“我還不該疑心祖父不疼我們。”

“都不對。”敏平侯聽了她這句話,並不意外,只搖了搖頭,道,“你還是未說到點子上,可見你還是不懂得你到底錯在了什麼地方!”

卓昭節眼中露出迷惘之色,想了想,又道:“我……嗯,我也不該和祖母頂嘴、說五叔……說五叔……嗯,我……”她一邊說一邊看着敏平侯的臉色,卻見敏平侯眼中失望越發明顯,心下一慌,還要再猜,敏平侯卻沒了耐心,道:“再迴廊上去跪着,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來!”

“……是!”卓昭節這一次不覺得委屈,卻覺得一陣陣羞愧,她沮喪的想,難道我就真的這麼笨么?

只是她怏怏起了身,走到門邊,忽然靈光一閃,猶豫了下,卻是轉過身來,重新跪下,低聲道:“祖父所作所為,皆為了子孫着想,我之所行所為,使祖父大失所望,亦使祖父不能放心,這才是我最大的錯。”

敏平侯久久沒有說話,半晌才道:“說仔細些。”

“祖父雖然不言,但對咱們早有萬全策略,祖父嘔心瀝血,無非是為了咱們往後能夠過好,而我之前忤逆祖父,祖父寬宏大量,未必因此與我計較,卻因我年已及笄,尚且如此不知輕重,行事鹵莽任性,使祖父為我憂心……”卓昭節偷眼看敏平侯臉色,卻見他神色平靜無波,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說的是不是中他的意,說著說著就有點說不下去,訕訕的住了口。

半晌,敏平侯緩緩道:“先起來罷。”

卓昭節聞言心頭一松,忙扶了下地站起身。

卻見敏平侯把自己叫起來後並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合目良久,繼而睜開,伸手拈起紫毫,在有些乾涸的硯台里蘸了蘸,只一停頓,揮毫而就,在面前新換上的澄心堂紙上迅速寫了兩行字,跟着,他一把將紫毫狠狠摔到了牆上!

卓昭節一驚,正驚疑不定的望着祖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裡又做錯了,敏平侯卻疲憊的道:“你將這張紙拿去……拿去祠堂外,燒與你祖母去罷。”

“……是!”卓昭節見他如此,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想到的那番話是對了還是錯了,只是看着敏平侯疲憊萬分的神色,她也不敢問,移步到案邊,卻見那紙上筆鋒縱橫、力透紙背的寫着兩行字——

往事重翻浮百味,曾經恩怨難是非!

敏平侯的字在長安不算出名,在卓昭節所聽到的關於自己這祖父的傳言里,從來都沒有提過他才華如何,照卓昭節來想,應該是平平的,敏平侯的才能,應是只在處理政事上,但如今觀這十四個字,卻覺得有一種深沉的悲哀,凝聚其中,難以用言語描繪,卻使人望之生出潸然之感。

她不敢多看,小心的收了起來,低聲道:“祖父,我現在就去?”

“去罷。”敏平侯似倦極,幾乎是呢喃的說道。

卓昭節退出內室,卻見外頭卓芳純和卓芳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正坐在榻上壓低了嗓子用幾近耳語的聲音說著話,沈丹古則坐在下首,聚精會神的看着一本書。

見她出來,卓芳純和卓芳禮立刻都看了過來,輕聲道:“你祖父?”

“祖父如今似是倦了。”卓昭節低聲道,“祖父叫我去燒點東西給祖母。”

卓芳純與卓芳禮詫異的對望一眼,卓芳純道:“你等等,我叫人去給你備下。”

卓昭節忙抬起手:“大伯不必麻煩,祖父讓我把這幅字燒給祖母。”

“是什麼字?”卓芳純忙問,卓芳禮則看了眼內室的門,低聲道:“可有說不許旁人看?”卓芳純聞言也縮回了手。

“祖父沒說。”卓昭節想了想,道。

既然如此,卓芳純與卓芳禮當然沒有不看的道理,看罷兩句,他們的臉色都複雜得緊,卓芳禮甚至無暇多和女兒說什麼,只淡淡的道:“既然你祖父叮囑了,那你去罷。”

“是。”卓昭節重新收好了字,告退出門。

外頭阿杏和阿梨在廊上已經納了好一陣涼,氣色都恢復了,卓昭節雖然進內室又跪了許久,但到底裡頭有冰缸,她又年輕,這會固然口乾得緊,懊悔方才沒在父親跟前要盞茶喝,但也不覺得脫力,道:“祖父給了我一幅字,要我去祠堂燒給祖母。”

說是去祠堂燒給梁氏,但非是大祭祠堂的門是不開的,即使開了,裡頭也不是小娘子能進的地方,所以也就是在祠堂外的台階旁把字燒掉罷了。

離開上房時,阿杏跟守門的婆子要了一個火摺子,這會用來引火用,六月暑天里什麼都好燒得很,卓昭節跪了下來心中默念了一番沒見過面的祖母——她也不知道敏平侯到底對自己這嫡親祖母心裡是怎麼想的,如今要自己來給嫡親祖母燒這幅字,又抱着什麼樣的心緒要轉達給梁氏?

往事重翻浮百味,曾經恩怨難是非——單從字面上來看,上一回卓芳禮那些話,很顯然戳到了敏平侯的痛處,這幾日來,他固然又是立世子又是見客,終究還是想到了梁氏。

當年的長安第一美人、後族梁家捧在掌心的嫡出小娘子——這樣家世容貌俱不凡的妻子,甚至差一點點就代替如今的淳于皇后母儀天下……

卓昭節心想,自己祖母當初是如何與聖人錯過、卻嫁給了似乎年輕時候平平無奇的祖父敏平侯的呢?

而且嫁與敏平侯後,梁氏顯然過的不很好,後來的沈氏就不說了,在這之前,卓孝理和卓孝文均長於卓芳禮,卓孝文的生母珍夫人這會還在,卓昭節下意識的咬了咬唇,她從小到大,見着的人就沒有不贊她生得好的,可這副容貌,也是從梁氏那裡傳了下來,當年梁家的聲勢,幾乎只比天家低了,這樣的人家教導出來的梁氏,才藝手段,沒有比自己低的道理。

可敏平侯不但納了妾——卓孝理就比卓芳華小一歲,那時候兩人已經有了卓芳純這個嫡長子和卓芳華這個嫡長女,正是子女雙全,兩人年紀也不大,敏平侯根本沒必要為了子嗣納妾,那麼就是變了心了?算一算,梁氏當時過門才幾年?

卓昭節想起來敏平侯之前罵卓芳禮的話——“與梁氏一個模樣!專會挾勢逼人!絲毫不辨形勢!一班不知所以的蠢材!”

她心下微微一跳,暗道:“難道是與朝政有關嗎?”

先帝時候的大事,就她所知道的,無非就是燕王、齊王爭位,爾後被流放,還有就是先帝末年時對西域的用兵。

梁家是燕王的外家,齊王叛亂時,還被拖下水……但梁氏又差點嫁給過今上……這些事情卓昭節雖然知道,卻並不詳細,更不要說從中推測到底是哪件事情讓梁氏與敏平侯少年夫妻時就離了心,一直到梁氏去世多年的現在,敏平侯想起元配,仍舊是恩怨難言、是非難說,她既然理不出來頭緒,索性不去多想,心道:“回頭問一問九郎罷,他心思那麼多,又因為紀陽長公主的緣故,知道的內情不少,也許他有頭緒。”

這時候那幅字早就燒成了灰燼,她意興闌珊的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回去罷。”

回到四房,游氏雖然之前說的嚴厲,這會看到女兒一身塵土一身汗的回了來,嘴唇乾得都快裂了,又心疼了,忙不迭的叫人打了水來,親手替女兒浣面凈手,又叫拿吊在井裡的果子來,卓昭節緩過一口氣,道:“果子晚點不要緊,快拿盞冰水來。”

“才熱了下來喝不得。”使女聽了忙要去預備,卻被游氏叫住,勸道,“你還是先喝盞溫茶潤潤唇,再吃幾個果子,等涼下來才好吃凍飲,不然這一身暑氣,一下子吃了冰涼的東西,把熱毒壓在身體里發作不出來,回頭不好。”

卓昭節接過茶碗喝了幾口,又照游氏所言,吃了些時果,恢復了些精神,這才一五一十的回答游氏請罪經過——才說了幾句,她忽然一驚,對阿杏道:“你快點到水葒館裡去把粉團接回來!”

阿杏也是哎呀了一聲:“婢子方才從祠堂外走時還想着不能忘記了,不想卻還是忘記了,虧得娘子記得。”

游氏疑惑道:“什麼祠堂?又去水葒館幹什麼?”

聽卓昭節匆匆說了粉團的事情,游氏皺眉道:“水葒館離咱們四房還隔了一個五房呢,粉團才多大的貓?怎麼會跑那麼遠?”

到底如今敏平侯盼望着子孫和睦的打算已經很明顯了,游氏懷疑了一下,覺得現在卓家這情形,再互相拆台敏平侯非發作不可,而且卓芳純襲爵,沈氏那邊現下只能靠敏平侯,即使之前有什麼算計恐怕現在也不敢拿出來了,畢竟卓芳甸還在宮裡呢,想了想就道:“先去把粉團帶回來罷,到底是九郎給你的,下回記得盯好一點,別又跑得不見蹤影,可不是每次都能尋回來。”

舊作改的,舊作為“故人相逢如百味,曾經恩怨難是非”,嗯,估計看過的人未必會看到本文,即使看到估計也記不得這句了,不過之前的既然公開發過,還是注一下吧,緬懷某論壇的鼎盛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