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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傷葯被冒姑輕手輕腳的抹上掌心,雖然冒姑已經是全神貫注了,但卓昭節還是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冒姑忙安慰:“就好了就好了,娘子忍着點。”

卓昭節蹙緊了眉,神色卻平靜得很,道:“不要緊,姑姑慢慢上着葯就是了。”

冒姑聞言,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就為了讓世子往後不要再這樣傻呼呼的挨打……娘子竟吃了這麼大的苦頭,其實照婢子來說,世子也不是不聽娘子的勸的,娘子何必如此?這傷萬一落了痕迹可怎麼辦?”

“不過是掌心,落些痕迹也沒什麼。”卓昭節不以為然,道,“總比九郎往後再犯傻的好!”

冒姑哽咽着替她上完了葯,拿新帕子虛虛的裹了裹,擦着眼睛道:“今兒這也是事出意外,娘子不是說,雖然沒聽懂當時他們說了什麼,但看蘇史那的樣子似要甩手而去嗎?世子是要留他。而且蘇史那教養世子多年,總有情份在。若是旁的人,咱們世子幾時是肯吃虧的?娘子又何必擔這個心!”

說著難過的道,“娘子打小嬌生慣養,幾時吃過這麼大的苦頭?真是狠心啊!簪子就那麼划下去!婢子若是在旁,拼着命也要攔住的!”

“打小嬌生慣養是真的。”卓昭節聞言,卻是微微一笑,輕輕的道,“但要說沒吃過這樣的苦頭卻不至於。從前在秣陵的時候,為了練琵琶,我一度彈得十指傷痕纍纍,新傷疊舊傷,使女替我上藥包紮了,也不肯罷手練習,惟恐因此生疏。那時候往往是一邊彈着彈着,就看到包紮傷口的帕子被血染紅……那時候一心想着把琵琶練好,全部都忍了下來。相比之下,今兒這樣實在不算什麼,至少我如今不必去調弦弄瑟,痛上加痛。”

冒姑聽着,卻是呆了半晌,不知道接什麼話才好。

卓昭節又道:“而且姑姑以為今兒個九郎非要挨那麼一腳嗎?你看蘇史那方才卻避過了我那一下!”

“虧得他避過了,不然,他雖然該死,可也不能髒了娘子的手。”說到這個,冒姑又忍不住念叨了,“娘子也是的,再恨那蘇史那,也很不該親自下手!畢竟當時世子也看着呢!何況……”

“姑姑!”卓昭節無心聽她念叨,徑自打斷道,“姑姑真是擔心壞了,豈不想想,那蘇史那避開之後說的話?他道如今的局勢,九郎還需要他,所以他能傷不能死——你聽這話像是一個怒極攻心的人說出來的嗎?”

冒姑一怔。

卓昭節已經繼續說了下去,道:“可見那麼點時間他已經冷靜了下來。所以假如九郎不受他這麼一腳,回頭蘇史那即使離了雍城侯府,待冷靜之後也會回來的,所以你說九郎他這是何苦?”

“雖然如此,但許是世子之前和蘇史那吵着,也急了罷?”冒姑想了片刻,遲疑着道。

卓昭節冷笑着道:“他一向膽子就大,心也狠!未想對自己也是如此!是了,這一回是我失算——當年明月湖上,那起酒珠案,他不也是處處拿自己又做誘餌又做棋子的引人入瓮嗎?我倒是疏忽了!叫他這麼一次次的涉險!從前也就罷了……往後他要是還一直這麼來,姑姑你說我怎麼辦?繼續像今兒這樣被他嚇得死去活來,守着榻邊哀哀兒哭泣嗎?今兒個傷他的人是蘇史那,我尚且殺不了蘇史那,往後呢?難道姑姑想再過一回今兒這樣的事情?”

冒姑沒話答她,只得硬着頭皮道:“婢子是怕世子不喜娘子太過……果斷。”

“我可從沒在他跟前扮賢德良善。”卓昭節搖着頭,道,“何況他自己也算不上什麼良善不良善……富貴到了咱們這樣的人家,要說良善二字也太難了。旁的不說,就說這個奪儲,真定郡王自然是有明君相的,但我從秣陵到長安也有這幾年了。這幾年還都是真定郡王得勢,饒是如此,也沒聽說延昌郡王本身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即使有太子殿下庇護他,但私下裡坊間都沒說這延昌郡王德行能力不足,可見到底也是有些樣子的。”

她繼續道,“而且雖然嫡子尊貴,但古人也說國賴長君——雖然延昌郡王也就比真定郡王長了那麼一兩歲,也不是不能成為一個理由。何況,這兩位如今的皇孫往後誰為儲君,很該看一看太子殿下的意思的……你說立誰是對的?”

冒姑道:“娘子這話說的,自古以來,嫡子總是尊貴過庶子的,不論什麼排行,都是如此,自古天子無二嫡啊!”

卓昭節道:“這是因為咱們如今站在真定郡王這邊罷了。若我沒嫁給九郎,咱們如今在卓家,祖父問起來,姑姑豈非心裡就更偏向延昌郡王了嗎?”她搖了搖頭,道,“這世上許多事情,根本很難談良善不良善。”

冒姑苦笑着道:“婢子也不是要和娘子說這個,其實娘子只要高興做什麼婢子都不會在乎。婢子想的是……娘子犯不着因為些許小事與世子生了罅隙。”

卓昭節嘆了口氣,道:“罅隙嗎?若他要因這事對我生怨,那沒有這一回也有下一回,防不過去的。我也是不肯一味屈着自己心意去迎合旁人的人。”

見她似有沮喪之意,冒姑忙又勸道:“婢子方才看世子的意思倒沒有這樣的,卻是婢子徒然操心罷了。”

卓昭節打量了下手上的包紮,漫不經心的道:“嗯。”

兩人這會正在外間低聲說著話,重重帳幕垂着也不怕內外的人能夠聽見。

這時候忽然有人叩響了門,冒姑就略提了聲問:“誰啊?”

外頭阿杏稟告道:“姑姑,許院判叮囑,世子這會還得進一回葯。婢子是送葯來了。”

“進來吧。”卓昭節聞言,忙道。

因為卓昭節傷的手已經被寧搖碧發現,如今雖然上好了葯,她又並不把這傷當回事,但寧搖碧還是喝止了她親手照料自己——冒姑也這麼認為,是以卓昭節只能坐在一旁看阿杏服侍着寧搖碧喝了葯。

冒姑遞上水,讓寧搖碧漱了口——使女們都極有眼色的收拾葯碗退了出去。

卓昭節見寧搖碧靠在隱囊上,並沒有吩咐人扶他躺下的意思,一挑眉,道:“怎的不睡?”

“才喝了葯哪裡睡得着?”寧搖碧搖了搖頭道,“這葯里又沒放安神湯。”

“這會覺着怎麼樣了?”卓昭節打量着他的臉色,因為是燈火下,雖然去了紗罩,到底也不大看得清楚。

橘黃的燈火照在臉上,即使蒼白的臉色也很難看出來,總歸是透着點兒緋意的。

但聽寧搖碧說話倒是輕快了許多:“胸口緩和多了。”

“看來許院判開的葯甚好。”卓昭節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催促道,“你快睡罷!睡下去好得快。”

“我不困。”寧搖碧瞥她一眼,忽然道,“你要睡么?要的話自去就是。”

卓昭節瞪他一眼,道:“我如今還能睡得着?忙了這麼半宿,索性等天亮了!”

正說著,外頭遙遙傳來梆聲,兩人心頭默數了下——卻已經是五更天了。

既然如此,寧搖碧索性道:“冒姑出去,我與昭節說說話,一起等天亮罷!”

冒姑抿嘴一笑,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卓昭節蹙着眉,道:“你不要只顧着我了,你就顧一顧你自己罷,你看看你現下這樣子……”

“我和你說之前和蘇伯吵架的事兒你也不要聽嗎?”寧搖碧微微一笑,道。

卓昭節一怔,隨即狐疑的道:“你肯說與我聽?”

“我之前就說過不會一直瞞你的。”寧搖碧一噎,想了想道。

“那我之前留下來,你還和蘇伯用胡語說!”卓昭節怒道,“你早點不用胡語說,我能聽懂,也不會看着你被……”

寧搖碧笑着道:“當真沒什麼的,好昭節,不要說這個了——之前不是蘇伯先說胡語的嗎?他也不是特別不叫你聽,只是氣得不輕——”

說到此處,他臉色一黯,道,“他穿的那一身黑,你看到了罷?你大約不知道那一身黑色胡服是什麼……月氏風俗與中土相異,咱們這兒穿孝是白色,他們服喪卻用黑,他……他是在為我母親守孝。”

卓昭節之前已經猜測到了幾分,此刻倒也不意外事情與申驪歌有關,只是斂了小脾氣,低聲安慰:“逝者已矣,何況母親若在,定然也是望你好端端的。決計捨不得你受委屈。”

“是啊。”寧搖碧淡淡的道,“縱然她去了,也留了蘇伯下來照料我,總不叫我真正無人可信無人可依。”

卓昭節覷他面色,忙又道:“除了蘇伯,你也不是沒有旁的人可靠,父親是一個,祖母豈非又是一個?”

寧搖碧緩緩搖頭,道:“父親與祖母,和蘇伯是不一樣的。”他慎重的道,“祖母還有其他的子孫,父親也要顧忌祖母與大房……只有蘇伯是全心全意為我想。”

“……我是不是不該打他?”卓昭節想了片刻,道。

“打就打了吧,也就是斷了一條胳膊,回頭接起來就是了。”寧搖碧怔了一下,隨即苦笑着道,“蘇伯不會計較這個的,他從前在沙場上受過比這更重的傷也有數次……我知道你方才說的是氣話,不要放在心上了。”

卓昭節曉得他說的氣話是說自己放話將來必殺蘇史那的那一句,她沉吟着,還沒回答寧搖碧,就聽寧搖碧有些悠然的道:“眼下會有一個極好的機會,只是我另有盤算……蘇伯也是為我擔心,所以才吵了起來。”

他忽然轉了話題,道,“對了,唐千夏給你畫的畫,怎麼今日都沒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