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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老太太出馬做這先鋒,春歸已經可以淪為一個休閑的看客,更別說如今蘭庭也親自上陣,春歸這“女英雄”徹底沒了用武之地,要不是她還對趙大爺這回會如何處置和柔有點拿不準,幾乎都打算學渠出的休息辦法“放空”自我了——昨晚趙大爺在家,鬧得她半夜三更都還沒能夠合眼安歇,今日晨省後本打算抽空補一覺,剛迷糊了不到一刻,就得報和柔服毒自盡的驚人消息,剛才打算着迎敵作戰自然是精神振奮,眼下勁頭一松,站在這裡竟都覺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要若能給她一個枕頭,立時就可以去會周公了。

睡是沒法睡的,春歸只能默默尋找能讓自己站穩的“樂趣”。

她看着正領銜向二位老太太施禮的蘭庭,穿着的仍是今早上那身官服,鷺鷥青袍,稍顯中衣的白色立領,髮髻藏在烏紗帽底,只露出黑亮的鬢角,其實春歸早已發現她家趙修撰即便身着官服也很有出塵洒脫的氣質,只是鑒於大爺這段日子以來似乎越來越有自命不凡的趨向,這標榜的話就一直忍着沒說。

而此刻和兄弟手足站成一排,四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中,唯有趙大爺顯得非同一般的沉穩持重,那依舊平靜的眉眼間,有如寒潭月色的清冷風華,不怒自威的起源就顯然不是因為那身官服的襯託了。

春歸公道的評判,她家相公無論往什麼人群里一站,也無論穿戴如何,無論講面貌又或講神采,都是足夠引人注目萬萬無法忽視的存在,在她所見過的人中,除了自己的父親大人,沒一個比得上趙修撰的神貌,這樣想來,趙大爺自幾分彷彿的確值得原諒?

可對於美男子的欣賞,春歸從來就不限於獨一。

往前機會不多,但今日她倒是可以氣定神閑的仔細端詳她的小叔子們——橫豎眼下,在座的人也沒誰會留意她的神情,就連彭夫人,也沒了乜視着她的空閑。

不得不說軒翥堂趙氏一門的血統的確不錯,子子孫孫至少看上去都是道貌岸然,如趙二爺蘭台,站在自家如此出塵不俗的堂兄身邊硬是沒被壓得黯然失色,這位青年很好的繼承了二老爺的軒昂氣態,但他似乎有意模仿蘭庭的雲淡風清,行止間帶着幾分刻意的溫和儒雅,可惜他的眉鋒偏也繼承了彭夫人的肅銳,齊集父母二人的嚴厲神貌為一身,尤其這時候心情想必是郁怒的,更使得威嚴畢露而不夠沉着。

但春歸認為蘭台之所以顯得尤其剛猛,還有趙三爺蘭樓與他並排而立這個重要原因。

蘭樓和蘭庭長相其實並不十分相像,他的眉眼更像佟姨娘,顯得異常的絹秀細緻,連腰身也似乎隨了生母的纖瘦,像山谷里一枝剛剛才脫去毛殼的青竹,為和風細雨滋養而生,絲毫不染塵俗繁雜的人間煙火,那極其淡然飄逸的風采,彷彿有若畫里的魏晉名士,卻可惜因為五官的柔美難免帶了一點脂粉氣,或許還因歷事尚淺的緣故,行止略失了幾分放闊。

至於趙四爺蘭閣,不知為何長得極肖祖母,怎麼看怎麼有股富態之氣,卻也能稱得上是個英俊少年,只是和他的三個兄長神貌相異,站在一起看難免有點違和,尤其是他現在的神色着實又羞又怒,都露出面紅耳赤的窘態了,讓春歸看在眼裡竟然覺得心疼,真是個敏感的少年郎啊,不知

多久才能開釋這份羞恥自愧了。

大奶奶盡忙着欣賞美男子的神貌了,顧着眼睛一時沒顧上耳朵,沒聽仔細老太太和蘭庭之間的問答,回過神的時候只聽彭夫人“垂死掙扎”的責備:“為著這一件事兒,庭哥兒竟然又向值館告假,耽擱了自己的公務不說,又勞師動眾把幾個弟弟都聚攏了來,豈不連帶着耽擱了他們的學業上進。”

蘭庭雖是晚輩,但畢竟是一家之主,見禮後既然老太太讓他落座,他也沒有故作矯情的推辭,此時只端坐着回應彭夫人的責難:“人命事大,且必修身、齊家者,方能治國、平天下,家裡發生動亂,吾為家主,怎能置之不問?且為了徹察動亂之本,嚴申修身明德,警誡家中子弟閨閣勿受誹亂影響,而堅守正心誠意之門風,故而庭特意召集家人後輩,於親長座前,當眾處辦今日此件家事。”

他這是儼然用家主的口吻和態度回應,頗有些公審的意味了。

彭夫人胸中一悶:乳臭未乾的小子,憑什麼越過親長發號施令,拿着雞毛當令箭以權謀私,這樣的家主……老太爺真是瞎了眼!

“庭哥兒把這件事以亂家定論,那可就得當真公斷了,說到底,之所以鬧出今日這場事故,追究責任可都在庭哥兒自個身上。”彭夫人顯然有些外強中乾,話音剛落連忙用冷笑掩示心虛。

“是非公道如何,還請叔母稍安勿躁,待諸位親長家人到齊,庭還有話需要向叔母求證。”蘭庭仍是端嚴的作派。

人竟然還沒有到齊?!彭夫人不由心浮氣躁,她此刻只能寄望和柔不是個草包,受得住這番舉家會審了。

“祖母,今日庭以家主之名處辦家事,非同尋常聚談承歡,為求肅正,還望祖母能夠移步內堂。”蘭庭見彭夫人不再囉嗦,又起身上請老太太允同。

老太太今日原本只是想叫春歸過來商量善後之事,其實就沒打算問罪訓斥,所以仍是在她老人家往常起居小憩的屋舍理論這樁事故,雖說也不至於擠不下一家十來口人,但難免顯得不夠端嚴了,可蘭庭今日既然打算把事情鬧大,務必講究講究排場,為這事就算不開軒翥堂,也需要借躊躇園裡的內堂召開家庭會議一用。

當然蘭庭也完全可以把會議場所定在斥鷃園的內堂,不過這樣一來,就顯得連老太太都不放在眼裡了,他還沒有因為此事氣憤到如此地步。

老太太也當然不會阻止長孫行使家主大權,雖說她未必深刻理解了蘭庭的“善意”,但躊躇園的內堂還是完全可以答應“出借”而不用絲毫猶豫的,又特意把手伸給了春歸,示意春歸扶着她往內堂去。

蘭庭仍然請了祖母及二叔祖母上座,這時三夫人也帶着嫡子蘭舫趕到,跟着來的還有大姑娘樨時與二姑娘蘭心,除了大腹便便即將臨盆的四夫人及其未夠啟蒙之歲的嫡子蘭橋,以及二老爺等等身居公職不在家裡的長輩,太師府的家眷可謂齊集一堂了。

春歸是挨着三夫人坐下,直到這時她還偏着頭瞅了一眼三夫人身後坐在一把矮墩上的蘭舫,這孩子正在換牙,說話難免漏風,故而極其嚴肅的緊閉着嘴,看上去無比老沉的模樣,但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卻眨都不眨直盯着大堂兄蘭庭,儼然又是趙修撰的另一位小擁躉。

三夫人似乎意識到春歸正在關注蘭舫,也稍側過頭溜了一眼兒子,沒發覺任何不妥,於是對春歸報以了善意的微微一笑。

蘭庭已經簡單陳述完畢今日召開家庭會議的緣故,於是開始向彭夫人求證:“未知二叔母得報和柔一事,緣何捨近求遠,遣人另請大夫救治?”

軒翥堂所有人都知道喬庄乃高太醫的高足,族人但有疾症,多是請喬庄診治,太師府確然鮮少特意從外頭另請大夫。

彭夫人挑眉答道:“我也知道自家下人里就有個醫術高明的人物,不過喬庄過去可是庭哥兒的隨從,庭哥兒對和柔又是心懷成見,我擔心着……萬一喬庄不耐煩施治,和柔的性命就當真斷送了,我也是為了萬無一失,才想着去請童老大夫。”

“童大夫醫術的確高明,不過卻並不擅長解毒……”見彭夫人似要急着爭辯,蘭庭微一抬手:“我沒有指責叔母的意思,只是想要說明,童大夫未能使和柔清醒,不過經喬庄診治,和柔現在已然醒了,只是她或許是心情尚未平復,我剛才問話,她還無法出聲回應,但今日既然要察辦此事,必須讓和柔在場。”

跟着便交待菊羞:“去喚和柔入內吧。”

說來這種規模的家庭會議,一般僕婢都會被摒除在外,然而菊羞實在不想錯過眼前的一場好戲,厚着臉皮跟在春歸身後蹭進了內堂,好在她也不算與此事毫無干係,馬馬虎虎算個人證,春歸睜眼閉眼默許了她跟來圍觀,蘭庭也像沒察覺菊羞在場有什麼不妥。

可不就讓她在這時派上了用場?

菊羞幾乎沒有摩拳擦掌直奔和柔而去,看着院門外蒼白着一張臉半躺在肩輿上的女子,她是一點沒有同情心,但也精乖得未逞口舌之快,上前就硬扶着和柔起身,不過立即發覺寸步難行。

她也不知和柔是真虛弱還是裝虛弱,不過做為大奶奶的一等丫鬟,這點發號施令的能力菊羞還是具備的,乾脆也懶得再扶和柔,讓兩個抬着和柔過來的婆子直接把人抬進了內堂。

這架勢,又讓彭夫人忍不住惻隱之心,長長的一嘆:“老太太看看,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和柔瘦成了什麼樣兒?她好容易才保住性命,偏偏庭哥兒等不及的要盤問,這實在是……”

“和柔,真是服毒自盡?”蘭庭沒等彭夫人發完善心和感慨,就直接問話。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和柔似乎想要掙扎着站起卻始終無力,最後只能半躺着閉目垂淚。

春歸也是不無感慨:想當時一年前初見,這丫鬟明明是個看似樸直甚至有點莽撞的性情,雖然這並不是她的真性情,但至少她自己設定就是如此,現在可好,一步步終於褪變成為千篇一律的楚楚可憐,但趙大爺分明就不吃這套啊!真不知該說和柔是心眼多還是沒心眼好了。

果然就聽趙大爺講:“說不出話,總聽得清話吧?點頭搖頭的力氣還有沒有?若是仍無回應……喬庄稱中毒的確可能引發神智昏聵的遺症,終生難愈,真要是如此,這事我也就不追究了,且送去莊子里靜養,太師府從來不棄病篤之仆,今日我便以身作則。”

終生病篤……趙大爺真狠,春歸暗忖。

而後她便看見和柔終於微微頷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