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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出生前對公侯伯爵之類的人存在着一定的誤解,不知為何總以為這些權勛顯貴都應當威風凜凜又陰沉森冷,直到如今她似乎仍然會因為這一誤解產生莫名的錯覺,明明知道誰是魏國公誰是趙洲城,然而總會慣性的將二者“易位”。但細細想來,結合鄭秀一貫以來的風評名聲的話,這位舉止風流儀態疏恣,多數時候連言辭都頗帶着幾分輕佻,眉眼常含笑意,玉面時具醉顏,年逾四旬望之卻仍讓人難忍臉紅心跳的英俊男子,又還真是名不虛傳。

而趙洲城,其實那一身古板學究的氣質倒也符合世家子弟的其中一類必須是和趙蘭庭截然不同的一類。

渠出不知鄭秀父子兩個的棋局仍是剛才那盤還是已然重新布陣,然而一身鮮紅朱衣的鄭秀照舊是斜靠在憑几,手裡把玩着一枚烏黑髮亮的棋子,他甚至未挽髮髻,滿頭的青絲散垂,只將鬢角兩縷長發用朱絛束攏腦後,屈着一隻膝蓋,羅踩着榻台上鋪呈的青葦席,他垂着眼,看也不看棋桌那邊正在冥思苦想的長子,鄭世子和父親一點不像,相貌完全隨了母親,雖未至而立,看上去卻比父親更加老沉,當然這只是看上去而已,且還不能細看。

九月秋涼,普通手談,鄭世子的額頭竟然都被逼出了汗意,從這點便能看出他的“老沉”也就是體現在相貌上了。

趙洲城已經走到了近前,鄭秀卻一點沒有起身見禮的模樣,偏他眼看着趙洲城仍舊恭恭敬敬的行了揖禮,才微挑起一點唇角:“淮安真是無論何時都是如此守禮啊,先請坐,容犬子再思忖一盞茶,待他落子時,勝負總歸能定了。”

擱於膝頭的手指,漫不經心往那頭一指,沖一張旁邊立着個嬌俏婢女的黃花梨梳背玫瑰椅。

如此輕狂,換作別人這樣的作態趙洲城定會覺得受到了慢怠,但此時他卻反而得意魏國公不將他當外人看待的交情,自去坐着,與那嬌俏婢女似也是熟面孔了,接過婢女遞來的茶盞時,指尖有意無意的挨着女子手腕的肌膚,一抹一點。

渠出看得直翻白眼這個道貌岸然的色中餓鬼。

也確然是一盞茶的時間,白子終於落在了棋盤上,鄭世子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

鄭秀又是一挑唇角,便將手裡把玩的黑子擲在瓷罐里:“一子定輸贏,我這局也算輸得心服口服了。”

懶懶躡履到另一張玫瑰椅里落座,看一眼趙洲城手邊兒只剩小半盞的茶水,鄭秀細長的眼角笑出精緻如勾的弧紋:“這婢女越發和淮安知心了,莫如你領了她回太師府,得閑的時候讓她奉個茶陪着說笑幾句倒是使得的。”

“這怎麼好呢?”趙洲城一看就是故作客氣:“國公爺相贈孟娘之情尚不能償呢。”

“沒什麼不好,我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總歸是淮安文雅風儀,才更能引得美人青睞。”

“國公爺如此謔言,豈不更讓在下無地自容了?”趙洲城笑道,卻沒再堅持拒絕。

“那我再考較你一番吧。”鄭秀這話是對那婢女所說:“你去梅醍館,只許挑一樣酒,若再合了趙公的心意,我便將你贈與趙公如何?”

婢女笑吟吟的禮辭。

鄭秀見鄭世子已然收拾好棋子,才沖兒子招了招手:“你贏了

最後一局,我卻仍然要使喚你,快來斟茶倒水,尤其可要招待好了你趙世叔,你雖不走科舉之途,但對文章制藝卻不能一竅不通,淮安若肯指點你一二,日後總不至於被人笑話胸無點墨。”

鄭世子便過來斟茶,驚得趙洲城連忙起身,禮讓不及,鄭秀的一隻食指直點案幾,笑道:“淮安就安心受用吧,他喊你一聲世叔,便是你的晚輩,喝晚輩一盞茶不用如此多禮。”

真是經了好番過場才說正題,把渠出都磨得呵欠連連了。

“上回拙荊同國公夫人吃齋,冒昧提了句國公府小公子的姻緣事,說是似乎觸怒了國公夫人,在下今日登門,便是向國公爺賠禮的,未知是否拙荊言辭莽撞,有得罪之處。”

鄭秀豎起食指擺了一擺,斜睨趙洲城緩緩一笑:“我就不和淮安兜兜繞繞了,令正那日說的是受安陸侯府的女眷所託,提起鄭、江兩家聯姻的事,內子是聽我提醒,萬萬不能同安陸侯府結親,故而說了直接拒絕的話,倒沒什麼得罪不得罪諒解不諒解的。”

“可是國公爺為何拒絕安陸侯府?”趙洲城當親自確定了並非彭氏表達有誤,也再顧不上虛偽客套,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魏國公為何會如此排斥他的外家。

“淮安還問我為何拒絕?”鄭秀笑得十分甜蜜:“令舅父也就是安陸侯,還有宮裡惠妃娘娘,真是直接將企圖心都寫成告示帖在臉上了,謀儲謀得朝野皆知不說,連皇上都是心知肚明,我鄭家若是與之聯姻,豈不也如向朝野公示站定十皇子的陣營?我可不是看不上安陸侯府的門楣啊,不過說句實在話,江家與惠妃也的確不自量力。”

趙洲城越發成了一張鍋灰臉,他再是欣賞魏國公的風儀,此時此刻也難免埋怨起鄭秀對惠妃娘娘及江家的小看了。

“實誠話多數不順耳,但我自來就不把淮安當外人兒,是以就不和你噎着藏着只拿場面話應酬了。皇上已經決意重懲高瓊,但為的是清除太孫身邊的奸,換言之皇上直至如今仍無廢儲之意,就算日後也許可能對太孫徹底失望,然而也必定不會轉而寄望十皇子。”

“這卻未必吧,畢竟如今惠妃娘娘是後宮妃嬪中最得聖寵的。”趙洲城表示異議。

“安陸侯如此認為,是看惠妃之後,皇上再未選充內廷么?”鄭秀哈哈大笑,連連搖頭:“這怕也不是安陸侯的認為,應是受了惠妃誤導吧?女子往往如此,明明人心不足,卻還總是把些微寵愛無限放大,往自己臉上貼金就彷彿認真體面無雙了,先騙過了自己,才能騙得了旁人。

淮安莫要不服,我只問你一句,惠妃娘娘真受隆寵的話,安陸侯何至於經營多年尚且難獲實授,為何但凡中立之族都對江家避之唯恐不及?皇上若決意廢儲,必定是因太孫大失賢能,十皇子如今能看出什麼賢能?太孫乃立幼,弊端既已顯現,再立儲君必定會在成年皇子擇選,十皇子想要得位,便不能依靠皇上運裁。”

可若要興兵奪位,江家可有這樣的膽魄及實力?

顯然在鄭秀看來,惠妃及江家的圖謀無異於痴人說夢。

不過趙洲城顯然聽不進這番分析的,但一時之間又不知怎樣說服魏國公改變主意,便很有些焦急,鄭秀看在眼裡,捧茶輕啜一口:“我這樣跟淮安說吧,這人

與人間的情份,可不全靠姻親維繫,說到底無非就是利益二字罷了,鄭家而今勢必保持中立不涉黨爭的面貌,若與安陸侯府聯姻,於彼此皆為無益,別的不說,單說小犬和江姑娘的年歲,就相差太多,倘若聯姻,誰還不知這裡頭的名堂?

我倒是想和淮安直接做這姻親呢,畢竟軒翥堂和我鄭門一樣,在皇上看來都是忠心耿耿不涉黨爭的,至於淮安私底下想要輔佐哪位皇子,總歸現在理論成敗都是為時尚早,日後看時勢變換,也不怕沒有再商討的時機。”

趙洲城只好再考慮別徑安陸侯府能與魏國公府直接聯姻固然是好,奈何魏國公這樣一番利害分析,他總不能強人所難,退一步由自己和鄭公結成姻親,日後確然仍有機會說服魏國公援以臂助,魏國公無非遲疑的是過早顯露黨爭之象,然而等到太孫被廢,儲位空懸,那時又何需在意中立與否?就連皇上都會徵詢朝堂另立賢能,魏國公既然如此重視軒翥堂,只要趙門決意輔佐十皇子,魏國公難道還會認為殿下毫無轉機?

便道:“能蒙國公爺青睞,實乃在下及小女之幸,只是……國公爺也知道,先父因對蘭庭寄望甚重,將軒翥堂家主之權直接交託蘭庭運奪,就在早幾日,蘭庭還說有意與學士府梅家聯姻……在下當然是更希望能和國公爺結成姻好的,只是這事……”趙洲城說得猶豫,全因不好直言請託魏國公出面說服蘭庭。

“趙逕勿年紀輕輕,慮事卻比淮安還要深遠啊。”鄭秀莫名贊了一句,卻不再多作解釋,胳膊撐在扶手上,指掌半握輕輕托着一邊耳鬢,如此舉止竟然全無嬌媚女氣,盡顯的是不羈之士的雍容:“淮安若不能說服逕勿,那麼我當然更不能強人所難了,說到底,聯姻是聯兩姓之好,算計得來的姻緣就大違初衷了。”

竟也並不多麼在意這門姻緣,轉而話鋒一變:“太師府的另一姻親尚書府伍家,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淮安今日提也未提一字,怕不是還瞞在鼓裡吧?”

趙洲城顯然的一愣:“伍家發生何等大事了?”

渠出心中一震,耳朵幾乎沒有立時豎直伍尚書府的家事,果然是讓何氏泄露給了魏國公知情!

鄭秀打了個響指,一邊立着的鄭世子便連忙把尚書府的私隱說了一遍,把趙洲城聽了個連連咂舌:“伍家小郎君確然還住在太師府,這些小事我原本也沒上心,哪裡知道,背後竟然還有這樣一番緣故,可說來,這事到底只是伍家的私丑,似乎並無利害攸關吧。”

他被瞞在鼓裡不奇怪,魏國公竟然一清二楚方才弔詭吧!

“我關注此事,是因此事竟又和莫問道長隱隱關聯的緣故,怕是和太師府的顧娘子也脫不開干係,我聽內子稱,令正對顧娘子多有怨言,且似乎還吃了不少暗虧,原本我還覺得訝異,心說趙逕勿固然機謀,可總不至於分心於內宅事務,難不成那孤女自己的能耐,竟能彈壓得夫家親長,她的嬸母也即令正招架不住?如今聽淮安這番話……”鄭秀笑着搖了搖頭:“太師府的伍夫人儼然已經和令侄媳婦聯手同盟了,你們夫妻兩個竟然一絲都未察覺,看來治家之權旁落也不是沒道理的,且日後怕是連理家之權,都要拱手讓人了。”

趙洲城卻仍然不能把這些林林總總的關節梳理暢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