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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他能不能看見元亥?”玉陽真君此刻看來都難得有些犯傻。

春歸卻仍然重複了一遍,並努力壓制震驚:“殿下能看見元亥么?他穿着的是官服,黑髮,雖死如生並無任何古怪處。”

這問題本身就極其就古怪了好不!!!

周王深深吸一口氣:“我只看見個白髮鬼,你喊他什麼?玉陽真君?難不成先帝時禍亂朝堂那神棍至今陰魂不散?”

“這事兒等會再說。”春歸牢牢盯緊了玉陽真君,此時她也只能找這個絕非“凡胎肉體”的真神仙討個說法了。

“畢竟這位是人皇之子,且,周王倒也關及日後劫禍,應是因為這一緣故他才能有幸目睹本神君的形體吧,不過他並不能看見元亥,與你的情形當然不同,你好好跟他解釋吧,我和元亥先走一步。”

說完玉陽真君便轉身飄走了。

周王張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攏,這時他當然相信了春歸併沒有故弄玄虛,非得把私會外男說成是撞鬼。

春歸只好把自己的奇遇簡短複述,好教周王的嘴至少還能合攏。

“這樣說根本不是莫問道長身懷異術,能與亡靈溝通的人實為顧宜人?”周王嘴倒是能合上了,不過震驚的神色一點沒有因此減褪。

“是。”春歸嘆了一聲。

“這事,逕勿可知?”

“當然不知。”

“你連逕勿都瞞着?”

“今日要不是殿下親眼目睹了這番奇異情狀,可會信我這番說辭?”非但不會相信,怕還以為她是中邪了吧。

畢竟她不像莫問,還有個道術作為幌子,世人大多相信僧道可為鬼神媒介,能夠代替神佛天道普渡眾生,卻無法接受普通人也能身懷異能,縱然相互信任如蘭庭與春歸,怕也一時不能接受這樣的說辭,春歸也是擔心蘭庭會誤解她患了癔症,憑添憂愁。

周王好半天才頷首:“說莫問通靈,我至今都還是半信半疑呢……再說這事也確無必要告訴逕勿,總之有利於……挽救社稷使蒼生倖免之事,我們能夠自圓其說便可。”

春歸莫名有些介意“我們”二字,但她這時也不能反駁周王的說法,因為她其實並不完全信任玉陽真君,近來越發懷疑這個賦予她異能的神君另懷居心,有的事線索越多其實越容易造成困擾,蘭庭不知玉陽真君的存在,說不定還能夠一直保持警醒不受誤導。

“逕勿還要在外頭處理幾件事務,我急着來內苑,實則是想趕去盤問……龔望說是顧宜人讓他盯着周家小郎的?”周王問。

“周小郎那邊真出了亂子?”

“倒沒出亂子,我遲些再給你說法吧。”周王這時才反應過來他不便在此久留:“我先去問陶氏了,你仍在此等着逕勿,一陣後我們再碰面深談。”

周王步下了二、三十步盤繞着山石搭築的台階,心情才真正開始雀躍,他已經完全不介意剛才目睹的銀髮黑袍金瞳男是神是鬼了,他摁捺不住的歡喜是他和春歸之間竟然有了個機密,且這機密連蘭庭都瞞在鼓裡,他才不在意春歸是否逼於無奈才和他分享這一機密呢,他在意的是分享二字。

如此似乎就和那個人親近了許多。

這雀躍的情緒直至霽澤院前才堪堪收斂摁捺,周王甚至在院門前略有駐足。

他現下其實根本不想看見陶氏的臉,他只想趕緊回去清暉園,縱便接下來的交談不再只是他和春歸兩人,但因為心裡有了那件共同的機密,就等同有了默契,彷彿兩人間已經是一番嶄新的關係了。

那就速速解決了眼前的事吧。

陶氏正歪在軟榻上假寐,是千真萬確一點不摻假的假寐——固然經過這些日子的籌辦尤其是今日的應酬,陶氏的確覺着幾分疲乏,但她根本就無法放心歇息,因為無需慕姿來內苑復命,直到宴席結束外院尚且一番風平浪靜,說明慕姿根本就沒有得逞,沒有得逞多半就會暴露,慕姿必定會把她供出。

但她當然不是毫無準備,她要沒有脫身的辦法可不會冒此風險算計區區一個趙蘭心,所以她這時才要裝作一無所知。

周王強忍着不耐,才沒有上前一腳把這個裝模作樣的女人踹“醒”。

“陶氏,你還有閑心跟這兒躺着呢?”到底還是用冷笑“溫柔喚醒”。

也不與陶氏囉嗦,直接便開口質問她今日的行為。

陶芳林也自然是要大驚失色的喊冤不停的:“慕姿雖說是妾身安排去了男賓席服侍,但着實也是因着可靠的人手不足,是慕姿自薦去男賓席,妾身也確然想着她熟悉吳王宮的人事,方便殿下隨時差遣……但妾身可不曾逼誘她行為那等事體啊,妾身過去雖與太師府的二妹妹有些齬齟,但着實論不上深仇大恨啊,妾身為何處心積慮壞了二妹妹的姻緣,甚至不惜攪擾殿下召行的宴席?妾身萬萬不敢如此不識大體。

妾身猜測,那慕姿應是被買通的姦細,她謗害妾身,一來是為離間殿下與趙副使,再者殿下若然處治了妾身,恐怕聖慈娘娘跟前立時便會有小人中傷殿下,便連皇后……皇長孫雖然被囚,但皇后娘娘仍是後宮之主,若皇后娘娘得知此事,必定也會不利於殿下,慕姿居心着實可誅!”

周王冷笑:這女人到底還不算太笨,自保時的伶牙俐齒倒發揮得淋漓盡致,她利用慕姿就是拿準了這宮人不是她的心腹,輕易就能栽個姦細的名頭,又還不忘提醒本王,莫忘了她的價值,她不是沒有靠山的人,確然張太后和沈皇后還會替她撐腰,口口聲聲大局大體,她是在要脅我呢。

“俗話說無風不起浪,你要不是慣愛自作聰明,姦細何必盯着你加以謗害呢?罷了,這件事深究也無意義,你立時召集吳王宮宮人,警告他們務必引慕姿之行為戒。”周王卻放過了陶氏。

他當然不是相信了陶氏這番說辭,但而今他的確需要顧忌聖慈太后和沈皇后,不讓秦王和臨淄王用此把柄離間,使競儲之事橫生枝節,而再一次警告陶氏也大無必要了,因為這女人根本聽不進耳。

不過周王也不是完全沒有後着,他有把握陰陶氏一道,還不讓陶氏發覺。

“慕姿該如何處治?”陶氏問。

“暫時囚禁。”

“只是囚禁而已?”

“慕姿是宮人,我只是親王,我何來權限處治君父的內宮?!”

“殿下不是有御賜金令……”陶氏執意要將慕姿置於死地。

“愚蠢!”周王怒斥:“用御賜金令處死區區宮人?虧你想得出來!先將她關禁,千萬不能讓她死了,待江南四省事了,再請聖裁。”

陶氏也只好偃旗息鼓。

見周王拂袖而去,陶氏長長吁了口氣:容那小賤人多活一時倒也無礙,橫豎殿下也不會聽信她的一面之辭,只可恨的是小賤人無用之極,生得那副容貌,竟然連個鄉紳子弟都騙不上鉤,就這手段她居然還想侍奉殿下?更可恨的是錯過這次機會,便不好再算計趙蘭心了,雖說周家不算大富大貴,但一想到趙蘭心和周家子是兩情相悅……趙蘭心你莫得意,有朝一日我必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陶氏執着於仇恨,根本沒醒悟過來周王為何要讓她公開慕姿的罪行,慕姿還是活口,活口就能申訴,這樣一來吳王宮的宦官宮人大多心知肚明慕姿是受誰的指使,陶氏翻臉不認人且還親自執罰,周王甚至還會被陶氏欲殺慕姿滅口的事故意聲張出去,試問當這些宮人都知道陶氏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而且根本無法保證他們安全,還有多少人會聽陶氏的差遣指令呢?

橫豎她若再想利用吳王宮的宮人算計謀害誰怕是不能夠了。

但即便是如此,周王仍覺對陶氏的處治應當無法讓春歸滿意:“這事的確是陶氏主使,不過卻被她找到了狡辯推託的說辭,我若硬是懲處她,聖慈太后應會心生不滿,沈皇后也會向皇上進讒言……這事是我愧對逕勿和顧宜人。”

春歸其實已經料到周王不會在這時因為一樁未曾得逞的暗算懲處陶芳林,從她自身利益出發,其實根本不在意陶氏是生是死,不過剛好藉此時機提醒周王:“二妹妹和陶才人過去僅僅只是有些閨閣間的摩擦齬齟,陶才人竟都意圖毀了二妹妹的姻緣,足見心胸狹隘,就更不提她會如何對待明妹妹了,殿下日後還得好生提防陶才人因為貪慾,不利於明妹妹。”

她雖說將玉陽真君的存在和自己能與亡魂見談的事告知周王,但並不打算說她已經察知陶芳林乃死後重生之事,否則周王若嚴刑逼問陶氏,陶氏把她那一世曾為周王妾室的事說了出來……萬一導致周王因此生出什麼貪念來,無論對明珠還是蘭庭均為不利。

蘭庭就更不計較周王會在眼前如何處治陶氏了,他只順着春歸的話又行勸諫:“而今推行政令、糾察不法事重,因內宅之事節外生枝的確不利於大局,且陶才人雖行歹計,因未得逞,舍妹並不曾為其所傷,殿下也不必心存愧怍。只是,殿下欲成大志,便不能縱容貪圖私慾不擇手段的險惡之徒,否則日後內廷相爭,帝家私闈之事亦將引禍社稷朝堂,臣非是為王妃姻族之故諫言,而是以君國臣子之名箴規,望殿下雖可一時舍輕取重,卻毋忘來日懲誡禍心。”

周王原本還想說幾句趣話,調侃陶才人開罪了這兩夫妻還真是大不幸,但見春歸也就罷了,蘭庭卻是滿臉的沉肅,他也不好弔兒郎當顯得自己多麼護短,不把這番勸諫當一回事似的,認真道:“逕勿放心,內廷命婦包藏禍心乃一大隱患的道理小王深有體會,日後斷然不至於縱容陶氏之流禍亂內闈的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