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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杏告退前,春歸還不忘叮囑了她一句:“暗暗留心着華霄霽日後的動靜便是,他要是出門,你也別來稟報,更不可事後試探套問他的行蹤,大爺既然對他已經有了猜忌,他只要出門自然會有人盯蹤。便是他沒外出,仍是在吳王宮裡散步,你也謹記不要尾隨,不可翻動他屋裡的文書,總之一切照舊。”

嬌杏應諾,心裡卻焦急。

她當然聽說過李家那樁蹊蹺事故,根本不可能是盜匪圖財害命,否則哪裡還會把幾位的遺身給送回金陵城郊?嬌杏雖不知道李公前往汾陽是執行什麼要緊的事務,才招惹來殺身之禍,但無疑她負責侍候的華霄霽卻是知情人之一。

要真是紕漏出在華霄霽身上,才導致了李公父子三人罹難,嬌杏根本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忽大意,她真不該一味聽華霄霽的指令,讓她不許跟隨便當真不曾盯蹤,嬌杏而今只能期望華霄霽是清白無辜,又就算華霄霽是敵黨的內奸,她也得爭取察實他的罪柄,摸清華霄霽究竟通過什麼途徑傳遞消息,又是得誰指使。

但望能夠將功補過。

而就在這日,木末也來了吳王宮求見周王。

她這回是真有了一件驚人的發現。

“殿下可曾聽說過文君館?”木末張口便問。

“不就是梁氏開的那家酒館么?”周王自然是聽說過的。

梁氏開的那家酒館不同於酒肆,並不招待酒客堂食,只單純是沽酒出售,她也不釀酒,說到底便是和幾家大酒坊合作,開設類似於零售店的商鋪,不過因為梁氏過去乃青樓出身的“根基”,手頭也算有些人脈,所以也和幾家小酒肆建立了長期合作的關係,並不僅僅是靠沽售給散客營利。

又梁氏的酒館雖然名為文君館,她倒不是效仿卓文君當壚賣酒,被贖籍之後就沒有拋頭露臉過,是請了掌柜和夥計負責打理店鋪。

這些事周王過去雖沒留意,不過因為元亥命案,梁氏死士身份已經曝光,她之前的人脈和有關商鋪經營諸事周王已然摸察了個一清二楚。

“東風館除我之外,還有幾個女子負責接待普通客人,其中有個名喚蘿纖的,昨日招待了個小行商,那行商姓花,有個諢號叫花下死。”

周王:……

這諢號取得,一聽就是個風流鬼。

“花下死雖為行商,籍居卻在金陵,他昨日酒喝上了頭,便跟蘿纖議論起關於元亥命案,說什麼東廠廠公雖則說是察明了案情,把錢柏坡、孟治等等人犯已經押送京城受審,這案子指不定仍是和殿下您脫不了干係,蘿纖也是個機警人,便斥責花下死胡言亂語,實則是想着激出更多的隱情。

花下死果然經不起這激將法,道他六月下旬的某日,有一晚留宿在文君館旁的眠香舍,眠香舍也是家妓館。”木末特意向周王說明。

“跟着說。”周王嚴肅了神色。

梁氏應是七月就去了淮安,楚心積慮勾搭上了柯全,讓柯全賃了處宅子安置她,六月下旬的時候和梁氏接觸過的人,便有傳達指令的嫌疑。

“花下死說他在眠香舍喝得爛醉,次日大清早只覺頭痛欲裂,偏他那日又和個大商行的管事約好了談生意,不得不天剛一亮就趕着回家,想的是換身衣裳,喝碗解酒湯再去見人,天還蒙蒙呢,便見一人從文君館的後門出來……梁氏那酒館,前頭是店鋪,後頭是居宅,花下死說那人走得急,差點沒把他撞一跟頭,他就記住那人的臉,但當時他並不知那人是誰。”

周王有些不耐煩:“後來知道了?”

“後來花下死和那間大商行的管事談成買賣,有回商行的東家母親過壽,花下死自然也得去賀壽的,又遇見了那人,經打聽,竟然是趙時周。”

趙時周!!!

周王自然知道趙時周是誰,因為趙時周是軒翥堂的族人,且論輩份還比蘭庭高出一輩,行為的雖是僚客之事,但身份比起眾僚客來自然大不一樣,他竟然在六月下旬就和梁氏有過勾聯?

六月下旬他和蘭庭包括春歸還在私訪,人並不在南京,倘若趙時周是內奸……

和梁氏私下碰面的事完全能夠瞞天過海。

最最關鍵的是,趙時周也知道李公因何會去汾陽!

而蘭庭交給趙時周的事務,其中一項就是交近金陵諸多商賈,那花下死在商行撞見趙時周並打聽出他的身份也符合情理。

但現在趙時周與其妻子卻陪護着殷氏扶柩歸籍,人並不在南京,沒有辦法問證。

“雖說趙時周極有可能早就被收買,但這事根本就是防不勝防,殿下總不會誤解逕勿也有不臣之心吧?”木末觀察周王的神情,緊緊蹙起了眉頭。

這女人在想什麼呢?趙逕勿若有不臣之心,根本就不會讓李公親自去汾陽說服那潘存古坦言舊案的蹊蹺,李公可是春歸的嫡親外祖父,趙逕勿若早知道風險,哪裡會讓李公父子擔此殺身之禍!

不過……一個孟治,緊接着一個趙時周,事先都沒有引起逕勿的警覺……

周王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當前是什麼樣的心態,他眉梢忽然一動。

“我答應過要幫木末,如今便給你一個時機。”這話說出之後周王卻避開了眼,沉吟良久,終於把心一橫:“你去安平院見顧宜人,把這件事告訴她,另有一件事……”

——

何禮恭前腳才出安平院,木末後腳便至。

她自然是不受菊羞待見的人物。

丫鬟一臉冷漠,張口便是拒絕:“大奶奶事多,可沒有閑睱和姑娘敘話,姑娘請回吧。”

“勞你轉告顧宜人,今日我可是奉殿下之令,有要事需得知會顧宜人,並不是為了閑敘,宜人見是不見,你至少都得先稟知一聲兒,因這事體,可由不得奴婢侍女自作主張。”

菊羞也不過是表面上莽撞而已,聽說“要事”二字,自然不會置若罔聞,也就仍然不露好臉色罷了:“姑娘先在這兒候着吧。”

春歸這回沒有拒見木末。

待聽木末說了那驚人的發現,她卻面不改色,淡然道:“有勞姑娘留意了,這事我心裡有數,不送。”

木末卻起身攔住了春歸的去路:“宜人外家,三位親長遭此惡劫,我能體諒宜人心中的悲慟,不過有一句話,宜人且當勸言聽吧……逕勿涉及權奪役場,實則也非他心中情願,他更不希望牽涉宜人外家親長,正如殿下今日請我親自轉告宜人此事,為的當然不是離間宜人與逕勿相疑,只是希望宜人能夠以大局為重,多多體諒逕勿。”

“多謝姑娘提醒。”春歸仍然淡漠。

“宜人,有些事我本不應多嘴,但為了逕勿……宜人可知逕勿生母,朱夫人也是亡於權奪?逕勿當年不過稚拙之齡,卻親眼目睹朱夫人在他面前自盡!朱夫人直至氣絕,仍然在埋怨逕勿,怪罪逕勿冷眼看生母受謗,被逼得走投無路!可當年的事……逕勿着實已經儘力化解,分明是朱夫人自己執迷不悟。所以逕勿從來惡絕權奪,但因為趙太師的遺命,不得不承擔起這一重任,逕勿把宜人當為賢內助,他如今,也正是需要宜人傾力協佐的危難關頭,宜人,萬萬不能在此時與逕勿離心,千萬體諒。”

春歸深深看了木末一眼,這回連一個字都懶怠回應了。

木末的心情也並不愉快。

她不知道,她從來不知道朱夫人對待蘭庭竟然如此殘忍,這件事蘭庭應當只告訴了周王,因為那時他確然把周王當作了知己友朋。

蘭庭需要傾訴,但傾訴的對象竟然不是她。

可周王真值得蘭庭信任么?過去也許,而現在呢?

那陶氏幾番露意,周王覷覦顧氏美色……

利用她,就是為了讓顧氏死心,讓顧氏誤解蘭庭深深隱藏的心結,不曾對她這結髮妻子吐露,卻告訴了另外的女子。

顧氏從此便不會再對蘭庭信任不疑。

但木末卻絲毫不覺快慰,她甚至剛一回到東風館,竟然便生懊悔。

因為她無法控制一個魔障般的想法。

如果,蘭庭真對顧氏,是傾心相許……

他已經經歷了這麼多,母親的苛責,祖父的逼迫,那麼艱難的歲月他獨自煎熬過來,為了知交好友捨生忘死,他還受不受得了好友和髮妻的背叛?

如果他心生絕望。

那不是木末所期盼的。

但也許萬一……所有的打擊都不至於徹底摧毀,只是讓蘭庭儘早看破這權斗場詭變的人心呢?也許萬一,他下定決心迅速抽身,終於堅持初衷,從此遠離廟堂權場,逍遙于山林曠野。

所有的噩夢就此終結,他才能真正贏回恣意與歡愉。

我們才是一樣的人,我等你,等得連自己都覺得有些疲憊和絕望了。

所以我才更不能放棄,不能眼睜睜看你泥足深陷,再也無法擺脫這些污穢和糾纏。

蘭庭,我只望你能早些清醒。

不要再為這世間所謂的親情禮法綁縛了你的手足,人生而自我,給予生命的是大道自然,不是父母高堂,孝道只不過皇權加賦的桎梏,更何況父母之命的姻緣,你一直懂得這樣的道理,所以我堅信有朝一日,你終能擺脫桎梏。

直面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