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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子剪掉絲線,一朵嬌艷的海棠花便在小衣襟上完成,菊羞急不可捺一把奪過去觀賞,嘖嘖稱讚道:“大奶奶的手藝是越發精巧了,有了這套春衫,四夫人這回怕是得獎勵一整頭狍子給大奶奶烤着吃了。”

事實上三姑娘蘭珎小妹妹身上所穿的外裳,幾乎都出自春歸親手裁綉,不過到換季之時春歸卻仍然忍不住替蘭珎趕製新衣,她的一大喜好就是與四夫人聯手把蘭珎打扮得花團錦簇,可這套衣裳完成了,春歸心裡卻窩着滿滿的郁愁。

連太孫都被廢位了,她葵水不調的病症卻還沒有絲毫好轉,就算好容易克服了心裡的彆扭終於請喬庄診治,竟然被判定為“子嗣艱難聽憑天意”,這是名醫該說的話嗎?喬庄莫不是巫醫吧?大奶奶把喬大夫都針對怨念上了。

偶爾她還會夢到自己滿懷羨慕的看着面貌模糊的女子逗趣蹣跚學步的小兒,心情和眼看四叔母逗趣蘭珎小妹妹時一模一樣,酸楚得很,不由得胡思亂想她的“前世”也許一直沒有孩子,到死都沒有真正體會過身為人母的幸足,所以夢境中的遺憾才如此的刺骨錐心。

真要是這樣“子嗣艱難”下去,她可得把趙大爺也給連累慘了。

但郁愁歸郁愁,春歸還是將這件小衣裳親自送去了四夫人院里,把最近愛上大笑的蘭珎抱在懷裡狠狠“蹂躪”一番,絲毫不介意小姑娘的“垂涎”遍染了她的衣襟,交還乳母時尚還依依不捨呢。

“心姐兒早前打發了她院里的丫鬟藏丹,送給珎姐兒一件玩意,我就全當心姐兒是賠禮的意思了。”四夫人拉了春歸去一旁悄悄說道:“是孩子能夠握在手裡玩的小香囊,針線稚拙得很,看得出是心姐兒自己繡的。”

“經過歲前除夕節一場滋鬧,二妹妹藉著禁足,就沒再往躊躇園去過,我煩請阮中士日日往抱幽館授教,聽阮中士說二妹妹的心性相較從前確有扭轉,大約多少是真意識到自己的過錯了。”春歸說起這事兒來,心情略有好轉,雖然二妹妹待她依然還是冷若冰霜,不過該罰的道德經一字不漏按日上交,她已經考慮先免了蘭心的禁足,總得要讓蘭心再和姐妹們接觸,才能真正看出性情是否當真有了改移。

“從前確然都是老太太縱的,孩子們就該吃些虧,看看江家的寶姑娘,而今哪裡還像過去一樣頑劣。”四夫人感慨道。

自從江氏獲死,老太太回了一趟娘家,提出再把江珺寶接來太師府小住時,蘭庭並沒有拒絕,江珺寶的性情確比從前沉靜不少,儼然判若兩人,別說挑釁滋事,幾乎悶在躊躇園裡寸步不出,但兩日前春歸去怫園裡的北望庵看望庶祖母,很驚奇地發現江珺寶也在,見了她十分恭敬標準的行了福禮。

庶祖母說寶姑娘是想尋她借上一卷道經抄謄靜心養性,但庶祖母卻拒絕了。

“年紀輕輕的姑娘家不應活如槁木死灰。”這是庶祖母的原話。

險變和劫禍的確能夠改移一個人的心性,但這樣的改移是福是禍仍不好說。

春歸厭恨江家諸人

,所以對江珺寶的同情心也相當有限,一個蘭心妹妹已經讓她大傷腦筋了,她可不想再承擔教化珺寶姑娘的責任。

但“槁木死灰”四字讓她小小吃驚。

四夫人是個萬事皆不上心的性情,關於庶祖母的事,春歸選擇向三夫人打聽。

三夫人很是感慨:“庶母半生坎坷,本以為終老於宮廷,蒙聖德太后幸允才得以婚配,不過庶母自知身為妾室的苦楚,着實也沒奢望就能順遂。翁爹當年已經與老太太離心,需要庶母管理好太師府的內宅,免除翁爹的後顧之憂,老太太似也並不在意翁爹納妾,雖說不滿中饋由庶母掌持,但想到庶母乃先帝所賜,也不敢為這事滋鬧尋釁,庶母竟得意想不到的順遂。

天長日久的,庶母對翁爹就真生出了愛慕之情,小姑夭折,庶母因此心中大慟,身體有了損傷再不能為翁爹分憂,庶母心中實懷愧疚,着實一直自責,怪罪自己身體不頂用才致翁爹不得不身兼內外多少事務,積勞成疾。翁爹過世,庶母的心也死了,槁木死灰四字,是庶母無意間道出了她的真實心境。

或許這天下最讓人遺憾,不是不得一心人,是得了卻無法白首攜老,若自己能走在前頭也就罷了,無奈的是餘生孤寂。”

春歸才知道老太師病故後,庶祖母大病一場,但她牢記着老太師生前的叮囑——

莫再讓我負你良多,黃泉路上,我此時先行,你要活下去,到壽終正寢的一日,享享子孫的孝敬才算沒有枉了此生。

這世間各有各的不幸和負愧,但也各有各的美好和幸足。

人有愛恨,方能為人。

那麼魂呢?

當柴生打聽得張七在吳橋縣的確切住址,無論春歸怎麼召喚,英仙的魂靈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魂飛魄散了?

春歸併不這樣認為。

實則她從起初就發現,英仙聲稱怨恨將她賣給官牙,以致於間接造成她被虐殺的親生父母,但表現出來的怨恨卻不足以形成妄執,英仙的出現,彷彿就是為了提示她一些線索,但不知為何又被令止。

能夠令止亡魂的人還能有誰?

更兼渠出忽然的心虛之態有所隱瞞,都說明了一件事。

前途着實艱難了,但春歸毫不畏懼。

縱然有鬼神的存在,但命運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而今能夠確定的是現下所有人都獲得了重生,命運的軌跡已經發生更移,如她,不再是周王府的妾室,如蘭庭,與陶芳林似同陌路。

這一世他們同心協力,誰說就一定不能徹底扭轉命運呢?就算不能,最糟糕也不過就是一死,但已經有值得慶幸的事了,因為他們這一段時間的並肩共進,他和她的人生里,多了彼此為知己。

消極是不可能的,春歸對於將來有了更加確鑿的願景。

她並沒有打消讓渠出前往時任錦衣衛指揮使的梁師砦府上盯梢的想法。

渠出也很快有了進展。

“梁師砦現今還和不少官牙私牙密切來

往,專門擇選年幼的僮僕加以培教,用作暗探安插各大家族,但不是個個僮僕都有成為暗探的資質,淘汰下來的,大多都是自家使喚了,前不久才送了兩個婢女去申家。”

“申家?”

“梁師砦的獨女,嫁給申長英為妻,這申長英和陶嘯深職位相當,且交情深厚。”

渠出趕忙又道:“新送去的兩個婢女還算有些身手,但性情卻不夠機警,梁師砦特意交待申梁氏,說此二婢女就放在她身邊,出行時有這兩婢女隨同更能保證安全,申梁氏還不以為然呢,說天子腳下哪有盜賊行兇?梁師砦又教訓女兒,說他擔著錦衣衛長官的職位,結仇甚多,讓申梁氏不可大意。又千叮萬囑的,讓申梁氏這回一定不要聽申長英的話,把兩個婢女隨便發賣了。”

“也就是說申長英曾經隨便發賣過梁師砦送給梁氏的丫鬟?”春歸問。

“是這意思。”渠出肯定道。

春歸就直接找彭夫人詢問。

白鵝和英仙都是彭夫人執掌中饋時買入的丫鬟,一個調去三夫人院里,一個調去四夫人院里。

彭夫人這時也不再隱瞞:“買進這兩個丫鬟的時候,我可是真沒想到她們是廠衛暗探!不過也沒有通過官牙……當年老太太囑咐着截留公中錢款資助江家,私牙收取的傭金比官牙更低,且要緊的職差,大多不會安排給外頭採買的奴婢,我買這兩個丫鬟原本就是為了填三弟婦、四弟婦院子里空缺,就沒在意她們的來路清白與否。”

春歸這時也懶得追究彭夫人這些舊過,無非是順着這條線索“摸瓜”,從私牙口中問證得,白鵝、英仙確然就是申家發賣的奴婢。

剛巧太師府需要,彭夫人先找了此一私牙,這私牙便四處尋摸合適人選,也就是說太師府有此需求在先,申家發賣婢女在後。

白鵝、英仙二人便是如此“順理成章”進了太師府。

但那私牙完全不知申家因何把奴婢發賣:“小的這等私牙,貨源多為收養流落在外的孤女,要麼就是生計無着逼得賣兒鬻女的貧家子女,和官牙不同,大多年紀稚幼,需得廢時廢力調教好了才能轉手,貴府二夫人當年要人要得急,小的手頭沒有合適的人,只好四處尋問,經人引薦才買了申府的丫鬟,忙不迭促成了這樁生意,哪裡還顧得上刨根究底……大奶奶問何人引薦?那人就是個跑快活的,名姓都不清楚,怕也早已不在京城了。”

線索到此看似中斷了。

但申長英已經進入了春歸的視線,奈何男女有別,她沒辦法直接向申長英打探,唯有輾轉設計先行結交梁氏,不過太師府和申家、梁家皆無來往,她若突然親近難免打草驚蛇,不得已春歸只好向易夫人求助。

又正好易夫人已經操忙着將外甥女岑姑娘接來京城小住,正欲籌舉一場酒宴讓春歸好生考較外甥女的品性,聽春歸這一求助,易夫人倒說“正好了。”

卻也並非巧合,因為易夫人的身份難免“交遊廣闊”,七彎八繞的確然也能和申家攀上親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