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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郎君認為兇手是誰?”

——在這片嘈雜的議論聲中,一句聲調低啞的詢問顯得異常清晰,所以無數雙眼睛一時都看準了站在院子當中的少年,他是費聰,是死者的兄長,同時也是嫌犯的兒子,嫌犯的外甥。

費聰一雙眼底還浮現着顯然的青黑,昭示着他所經歷的徹夜難眠,他甚至並沒有換下那身因為埋伏在荒郊沾染上泥土的衣褲,就連面頰也還沾着污穢,他似乎仍然站在一團迷霧籠罩的天地,這讓他現在看起來並不那樣果斷堅決,至少已經不像昨日般的包裹銳氣。

“是你的姨娘,劉氏。”蘭庭迎着費聰迷惘的眼睛,極其肯定的下了定論。

費聰再一次去看被繩索捆縛了手腳,被堵塞了嘴巴的婦人,她從來沒像眼前這樣狼狽過,散亂的頭髮腌髒的衣着,費聰突然驚覺他的姨娘那身衣裙竟幾近於襤褸,這讓他突然就走了神兒。他一直知道姨娘很節儉,跟他的阿娘一樣的節儉,但節儉並不代表邋遢,姨娘從來都是着裝整潔,不需要光鮮亮麗的衣衫也能大大方方昂首人前,不需要漂亮的容貌也能贏獲村民們的敬重,費聰突然就覺得心裡像被刀匕刺穿般的疼痛,事情不應發展到如今的局面,事情不應是這樣子!

他說:“我不信姨娘是害死妹妹的兇手。”

劉氏嘴被堵着,聽這話立時就有了底氣,她開始了瘋狂的掙扎,發出嗚咽聲,她本是被綁在一張椅子上,硬是帶着椅子一齊摔跌跪地,她無法膝跪向前,嗚咽聲就越發響亮了,漲紅的眼睛更是涌動着委屈的眼淚。

周邊的議論聲又此起彼伏。

“兇手不會是劉家大姐,她怎麼會害殺親外甥女?”

“趙郎君的你的判定也太武斷!”

“兇手怎麼就不能是彭氏了?”

“得讓劉家大姐說話不是?堵着她的嘴,不讓人家申辯,這也算屈打成招吧!”

就連郭家夫妻兩也是滿面困惑,就算他們和劉權交好,就算因此對劉權的遺孀也一直交近,他們希望彭氏是被錯怪誤解,今日不受此滅頂之災,但他們無法說服自己相信真兇竟然會是劉氏。

蘭庭這才說道:“請提刑大人允許兇犯自辯。”

“兇犯”二字,儼然仍舊鎖定了劉氏的罪實。

他冷眼看着劉氏“重獲自由”後,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平定情緒的顯征,說明劉氏還並沒有完全喪失冷靜,如果她當真是被冤枉怪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足證這婦人頗有城府,她的心計其實一點都不比“人精彭”弱。

“提刑老爺、劉里長,民婦昨晚的確去了惠兒的墳塋,但民婦是因突然想到光是守住那條小道並無法阻止真兇搗毀術法,所以民婦這才打算守在惠兒墳塋里,護好了她的骨灰,不讓真兇得手!”劉氏仍是用這套說辭為自己辯解,她看向費聰:“聰兒也看到的是不是?費厚確實避開了你們把守的關卡,繞去了惠兒墳塋,姨娘將他逮了個現形!”

費聰點了點頭,但他並沒有說話。

“那麼劉氏你承認了一件事,便即你也知道

如何才會搗毀莫問道長的術法。”蘭庭淡然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是突然想到了童提刑的安排會有疏失,你為何不直接向童提刑說明?你明知莫問道長的術法關鍵所在,便是施術後不能讓生人靠近墳塋,你卻偷偷摸摸接近死者墳塋,你的這一行為同樣會導致術法失效,導致行兇者逍遙法外。”

村民們便停止了點頭頷首的動作,終於有了懷疑的目光注視向劉氏。

但經過整整一晚的思考,劉氏卻也想到了應當怎麼自辯:“民婦已經猜到了世上根本沒有如此高妙的術法,提刑老爺是設計引真兇現形。”

“那麼你不是應該料到死者墳塋附近,必定會有埋伏,不管你去是不去,對結果並不會存在影響?”蘭庭很輕易便拆穿了劉氏的謊言:“所以你根本就沒有猜到童提刑的計劃,你信以為真,你堅信莫問道長的術法會讓案情真相大白,兇犯會暴斃死者屍身之前,你必須鋌而走險,必須搗毀莫問道長的術法,只有這樣,你才能保住性命,繼續逍遙法外。”

劉氏被問得啞口無聲。

但這並不能證實劉氏的罪行,劉里長就有質疑,他問道:“可費厚也的確去了墳塋,意圖當然也是為了搗毀道長的術法,這件案子難不成有兩個兇手?”

“只有一個兇手。”蘭庭說道:“費厚之所以會去,是因他也相信了莫問道長的法術,為何?因為費厚心知肚明他的女兒費惠並非因為急腹症夭折,費惠死時,確然全身紺紫、七竅流血,費厚以為既有了胡大夫的診斷,又報知了縣衙,獲允把費惠立時焚葬,這件事情便再也不會暴露,沒有人見過費惠的屍身,不會有人懷疑費惠乃是被毒殺,但莫問道長卻揭穿了此事,所以他堅信莫問道長的話,絕對不是威脅更加不是誘詐。

另外讓費厚深信不疑的還有一事,那便是莫問道長卜定兇犯為女子,因為在費厚看來,毒害費惠的真兇是其妻彭氏。”

彭氏直到這時才像挨了一棒子般的徹底驚醒了,她轉身看着自己的丈夫:“孩兒他爹,不是我,不是我毒害的惠丫頭,你怎麼,你怎麼……”怎麼會有這樣的認為?!

“兇犯不是彭氏,因為她根本不信莫問道長的術法,雖然莫問道長說中了一件事,費惠乃是中毒身亡,但另一件事根本沒有說中,在彭氏你看來,毒害費惠的兇手應當是費厚吧,所以你坦然飲下了那碗符水,壓根就沒想過去毀費惠的骨灰,因為小道長說出卜斷兇犯為女子的話,在你看來不符事實,你根本就不用擔心費厚的罪行會敗露。”

符水是彭氏飲下的,所以她才不擔心費厚會鋌而走險,在她看來莫問就是個神棍,是被費聰收買,費聰懷疑她毒死了費惠,但毒死費惠的人根本不是她,彭氏才是真正洞悉了昨晚布局的人,但她認為費厚和她是同樣的想法,壓根就不會去踩昨晚的陷井,哪裡想到,費厚竟然會認為她是兇手?

蘭庭看向費厚與彭氏:“你們兩個還不如實交待,費惠夭折之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費厚仍然呆怔着,倒是彭氏這回是徹底清醒了:“自從費聰拜了刷子陳當師父,學得一手好手藝,就沒在孩

兒他爹引薦的那家商鋪做僱工了,他賺的錢,倒也給了一部份家裡,多數都是花在了惠丫頭身上,怕我苛虐惠丫頭,還專門把錢給了劉氏,讓他們兩個的姨娘管顧惠丫頭的飲食,又替惠丫頭謀划了出路,孩兒他爹極其惱火,原本要拘着惠丫頭不讓去縣城,是我……我知道孩兒他爹是因為過去的積怨,但也不願真看着他和費聰鬧得父子反目,我想着這件事依了費聰,對家裡也是有好處的。

便是惠丫頭日後有那命數,高攀上富貴人家,到底費聰也不能不管他爹的病,再講安樂好歹也是他的手足,他和惠丫頭過着好日子,手縫裡漏下的,也足夠孩兒他爹和安樂的衣食了。所以那天,惠丫頭說姨娘家廚房走水,她回來吃飯,我是打算着彌補一番,才忙不迭又去買了肉,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

彭氏嘆了一聲:“怎想到吃完飯沒隔多久,惠丫頭就鬧肚子疼,孩兒他爹請了胡大夫來,胡大夫卻說惠丫頭得的是急腹症,沒得治了!惠丫頭死後,我見她竟然是滿臉紺紫、七竅流血……就曉得是中了鼠毒。我想着孩兒他爹給惠丫頭盛的一碗米湯……原本是熱天兒,我家就愛把米湯放涼了解渴,我還趁熱的時候往裡頭加了蔗糖,安樂往往喝起來沒個飽,我怕他喝多了反而會鬧膈脹,所以就放得高了些,讓孩子們夠不着。孩兒他爹尋常也想不着惠丫頭,那天卻也專門給惠丫頭盛了一碗……我就以為,我就以為……”

費厚粗聲粗氣道:“我那天是聽了孩兒他娘的話,覺着費惠的確在家也待不得幾日了,她也是比她哥乖順些,沒她哥那樣鬧騰,所以我才盛了碗米湯給她,不久就聽她喊肚子疼,我當時真以為她是得急腹症,直到後來看她咽了氣,竟像中毒的癥狀……我便試探了一句,孩兒他娘就答應讓麗兒頂替去婁氏綢庄,我以為……孩兒她娘縱然是有了這樣的想法,也不為過,這幾年為了養活一家幾口,孩兒她娘吃了多少苦?便是給先頭劉氏辦喪事借貸的錢,也多虧了孩兒她娘賣了劉權留給她的屋子才還上,費聰有了出息,只想着惠丫頭想着他外家,孩兒她娘怎麼就不能為了麗兒打算?況且麗兒便是不去婁家,我也短不着這孩子的吃喝,說到底孩兒他娘還不是為了我和安樂打算?”

這夫妻兩個,竟然以為對方是兇手,“心有靈犀”沒有拆穿,再兼着胡大夫的供辭,縣衙竟然也沒有追究,兩人就這樣隔着窗戶紙把費惠焚葬了!

“這真是讓人怎麼說?”彭氏哽咽道:“惠丫頭出事後,我看孩兒他爹成宿成宿睡不着覺,還道他雖說一時鑽了牛角尖做出這樣的事體來,到底惠丫頭是他親骨肉,他或許也心存悔恨,我越發覺着是自己的錯,怪我一味的順從,沒有開解孩兒他爹的心結……再後來費聰去縣衙告我殺人,孩兒他爹越發氣憤,我一來是為了安慰孩兒他爹,再者也的確為了不讓鄰里疑我們心虛,才提議擺一回酒席,讓孩兒他爹明白我是領情的。”

蘭庭冷冷看着這夫妻兩:“你們雖不是害死費惠的兇徒,但為人父母,也真是涼薄無情,劉氏正是早已洞悉你們兩個的心態,才敢毒殺費惠,你們但凡稍微對費惠心懷愛憐,就不會有這起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