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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媽媽瞅着到了擺膳的時間,主人的卧房門還關閉得嚴絲合縫,有些無奈的抓着菊羞問:“大奶奶也沒交待聲兒,到底還用不用擺膳,擺在哪處?”

話剛說完就聽見門響,先出來的是男主人,卻是已然沐浴更衣神清氣爽了,要不是示意丫鬟們入內服侍大奶奶“理妝”,完全看不出那扇合著的房門內剛才發生過什麼不可言說的事體,但只不過而今便連宋媽媽都不再多嘴提醒年輕主人需得留心俗禮常規了,佯作不察,問得把晚膳擺在涼亭里,也就笑吟吟忙着張羅去了。

宋媽媽也不是不懂變通,親眼看着連沈夫人都不理論斥鷃園裡的事兒,一點不挑剔大奶奶的規矩,她當然不會多管閑事,暗下里只有慶幸大奶奶福氣好,嫁入高門還能跟自家時一樣,能夠一味的自在快活。

蘭庭等着春歸收拾妥當了,才和她一同去涼亭里吃晚飯,因着春歸半下晝時才吃了一大碗餛飩,這個鐘點也就只需解個嘴饞而已,先就自斟自飲起來,自然也不理會那套食不言的規矩。

才說起今日秦王府的足月宴。

“那孩子左耳後窩裡的確有粒針尖大小的烏痣,我看得清清楚楚,且秦王妃今日神情也確然幾分不自在,每當旁人誇讚嬰孩兒的眉眼和秦王肖似時,她都只是僵笑,按我的看法,而今那位小殿下,必定便是連氏失蹤的孩子了。”

秦王妃並非多妒的人,春歸可還記得秦王府小皇孫的洗三禮時,她雖沒受邀,小姜氏卻特意捎來幾枚紅雞卵給她做個好兆頭,那日說起秦王妃來可是一口一聲稱讚,言道秦王妃極其樂意讓姜才人自己教養小皇孫,又自謙她本是出身寒微,論起才華修養來着實不如姜才人,雖是正妃,卻難以擔當教養子弟的職責,小姜氏說這話,固然是有抬高姜才人的意思,不過在春歸看來,若非秦王妃當真有這肺腑之言,按小姜氏的品性,勢必也不會無中生有。

秦王妃也許不知道秦王在圖謀什麼,秦王府的庶長子究竟是誰所生,甚至姜才人“生產”那日,秦王妃根本就是不在秦王府,可她畢竟是正妃嫡母,姜才人產子後,秦王妃必定也見過庶子,夭折的事瞞不過她,因為先天不足身體孱弱的孩子怎會突然變得壯實健康?秦王妃是個老實人,得知秦王隱瞞庶子夭折混淆皇室血脈,她又怎能不提心弔膽呢?

根本不用春歸試探,她只需要稍微留心幾分秦王妃的神色,就能看出破綻來。

“連氏的孩子還活着,這是一件好事,雖說現如今我也不能告訴施世叔其中的秘辛,不過孩子有了下落,施世叔應當能夠安撫連氏稍安勿躁了。”蘭庭聽說小兒的胎認被春歸確定,倒覺得如釋重負。

而這一日,秦王府中,傍晚。

勞累了一日心弦也緊繃了一日的秦王妃好容易再送走最後一撥客人時,終於才長長的吁了口氣,但她顧不上歇息,急急忙忙往姜才人的居院去,瞧着姜才人正抱着嬰孩兒逗哄,連忙趕前幾步,開口就是“才人不用多禮”,就坐在炕沿兒上一眼眼瞅着那嬰孩兒滿臉的愁雲,到底當著眾人面前也不好多說什麼。

還是姜才

人把嬰孩兒交給乳母,摒退閑人。

秦王妃就迫不及待開口了:“晚溪,我怎麼都覺着這事太危險,雖則說殿下是怕皇上知道旼兒夭折了痛心,可畢竟混淆皇室血脈……”

“王妃,這孩子本就是養生堂里無父無母的孤兒,能做金枝玉葉般養大是何等福份?王妃一貫仁厚,總贊同王爺收養個孤兒並非行惡而行善吧?”姜才人倒是和顏悅色一番安慰:“再則講,便是旼兒那孩子養大了,畢竟是庶子,王妃還這樣年輕,日後必定能替王爺生育嫡子,只要爵位是王爺的嫡子繼承,收養的這個孩子算什麼混淆血統呢?王爺純孝,是逼於無奈才行此下策,是寧願擔當風險也不讓皇上萬一因為旼兒的夭折加重疾症,這是至孝至忠之事,王妃何必憂心忐忑?”

“可這許多年,我都難有身孕……”

“無非是因為王爺早前一直忙於外務,難免冷落了內闈,王妃便放心吧,王妃心地如此慈悲,上天神佛必會庇佑,否則這世間還講什麼善有善因?”

姜才人一番話把秦王妃說得無言以對,也只好勉勉強強的頷首,可憂愁的情緒仍然明晃晃擺在臉上,姜才人只好再勸:“而今王爺及闔府的安榮,可都指着皇上,若要是皇上因為旼兒的事萬一讓病情惡化……太子定然會用這把柄生事,這可關係到王府百來號人的生死榮辱,王妃千萬莫要露出破綻。”

秦王妃這才堅定的頷首,拉了姜才人的手道:“我就是心裡擔憂,自然不會把這件要命的事透露給旁人,我是個沒用的,這些年多虧得晚溪你協佐王爺,我別的不盼,便是我沒那樣的福氣,也但望着你能為王爺再添一個麟兒,還有辦法讓王爺的親生子繼承爵位。”

這妻妾二人互說了好番體貼話,秦王妃才告辭,可往自己的居院緩緩行走的途中,她忽然就站住了步伐。

摻扶着秦王妃的宮人以為王妃是覺得疲累了,正要說叫來肩輿,王妃卻扭頭看她,又像根本沒看她,眼睛裡只有一片恍惚,宮人幾疑王妃是中了暑氣,剛要詢問,手臂就被抓緊了,驚得她險些低喊一聲。

“我怎麼覺着……旼兒夭折,連我都哭了好些場,但阿姜至始至終卻平靜得不像……旼兒可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她怎麼……這麼多年來,她也好容易才誕育子嗣,不足月就夭折了,可阿姜怎麼能一點不傷心難過?”

宮人呼出一口氣來:“王妃可總算髮覺了!”

——

姜才人原本就未經過生育,秦王妃走後她也乾脆不再裝模作樣,取了腦門上系著的夾帶,拭凈了被捂出的汗珠,便讓人取了冰鎮的香瓜片來,一連吃了半碟子。

就有個宮人過來,低聲道:“才人,王妃到底還是察覺了蹊蹺。”

姜才人微微一笑:“這會兒子她才終於察覺,也真夠遲鈍了。”

“但奴婢一直不明,才人為何要讓王妃生疑呢?”

“她那腦子,便是生疑,也不會想到旼兒根本就是殿下和貴妃的孽種,只會懷疑我是佯孕,我猜她立時就會逼問良醫正,殿下知道了,豈不更加厭惡她愚鈍不堪,殿下日後真有

位尊九五的一日,也勢必不會容她這個蠢婦做六宮之主,賭到這個地步,我自然不會再屈居這蠢婦之下,但我不能爭,只能讓殿下對她忍無可忍痛下殺手。”

那宮人卻一臉的擔憂:“可是才人,小殿下雖非才人親生,卻是殿下的骨肉,但殿下對小殿下的夭折竟然也……才人知道殿下這多秘辛,奴婢就怕殿下會……”

姜才人斜了一眼心腹:“殿下對鄭氏是多憎恨?莫說那孩子是自己福薄夭折了,即便沒有夭折,難不成殿下還真會容鄭氏所生孽種佔著長子名義?尊鄭氏為太后?鄭氏要真成了太后,第一個不放過的可就是殿下!殿下和那孩子根本不是父子,是你死我活的仇敵!至於我……殿下才不會殺人滅口呢,因為我和殿下原本就是一樣的人,只有我懂得殿下心中的憤恨,只有我懂得殿下的心情,九五之尊,稱孤道寡,不過誰又真正願做那孤家寡人呢?殿下離不開我,因為他在我的面前,才不需要任何偽裝。”

這話音剛落,姜才人便抬起眼眸,莞爾一笑。

因為她剛好看見秦王一腳邁進她的寢居。

宮人被嚇得魂飛魄散,不需任何示意便急急的告退,姜才人卻一點不見驚慌失措。

秦王也果然一笑:“你倒真是個剔透人兒。”

“殿下就不怪妾身這般算計王妃?”

“她算哪門子王妃,一個市井婦人罷了,你不也知道我根本不會在意那蠢婦?不過我要廢黜她,總得有個名義,你這只是在替我找名義而已。”

秦王伸手,似要把姜才人攬入懷中,不過手掌最終只是放在她的肩頭,且還狠狠用了些力道,剎時間半垂的眼睛,似乎潑入了濃墨一般黑不見底:“可是晚溪啊,你說你又沒有和我一般的經歷,你怎麼就敢講當真理解我的憤恨和心情呢?”

姜晚溪仍然笑意嫣然,一點不見慌亂:“妾身若說,很小的時候就做了一個夢,夢到殿下遭遇鄭氏多般凌辱與折磨,殿下怕是不會相信的吧?”

“夢?”秦王唇角一斜。

“鄭氏那惡婦讓殿下於大雪紛飛時候裸着上身,跪於雪地里,三伏酷暑之季,又讓殿下跪於燒通地熱的暖閣,殿下滿身大汗,口乾舌燥,但暖閣只有馬溺能供殿下止渴……”

“別說了!”秦王怒目忽張。

但姜晚溪卻上前一步,環了秦王的腰:“我第一次見殿下,便知殿下絕非懦弱之輩,殿下所有的隱忍,無非是為變本加厲相報。我對殿下不是同情,更加不是憐憫,我愛慕是殿下縱然飽受虐折,卻仍然未被那些強敵摧毀的心志,我那時候就知道,殿下才是這世間真正的強者,且我堅信殿下勢必會將仇敵踐踏腳下,這世間萬千男子,誰也不敵殿下如此堅韌,而我,一直厭膩的便是被所謂禮法規教綁縛那些迂腐之人,比如甄懷永,什麼父慈子孝什麼親親尊尊,他自己是父祖家族的工具,同樣也把女子視為器用,他以此為榮,可在我看來,卻是愚蠢不堪。”

“所以殿下,雖然我與殿下經歷不同,但我理解殿下,更仰慕殿下,我命中注定,便是與殿下同生共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