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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便。”苗有信朝君青藍微微頷首,瞧着那人一步步湊近了福來。

這並不是苗有信第一次瞧見君青藍驗屍。她在這個行當頗有盛名,總能用最短的時間,查驗出最多的線索出來。然而,這一次她卻耗時極長,眼底之中,帶着苗有信從來不曾見到過的慎重。

苗有信不由將眼眸眯了一眯,她這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是為了什麼?他微微側過了頭去,李從堯就站在他身後的門口。男人狹長鳳眸一如既往的淡漠,似漫不經心的瞧着君青藍,卻始終未曾移開。福來的房間被血腥之氣浸染,無論氣味還是外形都有些礙觀瞻。李從堯卻半點不嫌棄,任由月白的紗衣鋪陳與臟污的地面之上。

苗有信緩緩收回目光。這個……莫非就是君青藍忽然慎重的原因?從前並未聽說這潑皮同端王府有什麼關係,這樣的情景總叫人覺得不安。

那一頭,君青藍已經直起了身軀,微顰着眉頭瞧着福來。

“可有發現?”苗有信立刻開口追問。

“他周身上下的新傷的確只有一處。”君青藍淺抿了唇瓣,眸色微閃:“但,他身上的舊傷可絕對不在少數。”

君青藍將福來的屍體翻轉了過去,露出他後背上斑駁交錯的傷痕來。苗有信不過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氣。

他自少年時便一直在大理寺當差,審問案子的時候也曾動用過非常手段。大理寺的刑具雖然及不上鎮撫司的昭獄,卻也稱得上觸目驚心。以他這麼些年的辦案經驗,人體上任何的傷痕他只要瞧上一眼,大多也能瞧出是怎樣造成的。

福來背上的傷痕形狀五花八門,有烙鐵燙傷,有鞭子抽打的傷痕,更多的則是杖擊後落下的傷痕。

“苗大人大約也瞧出來了,他身上這些傷痕來歷非同一般,並非市井間打架鬥毆能夠造就。而是在牢房中受刑後留下的痕迹。”

君青藍的眼眸在福來背上略略一頓:“從他傷痕的色澤來看,福來受刑的年代應該已經相當久遠,至少已經有了十年。而且……。”

她將手指朝着福來肋下某處按去:“他比正常人少了一段肋骨。”

君青藍緩緩抬了眼:“人體內的骨頭有三百六十五節,頸椎和脊骨有十二節。男人與女人屍骨最大的區別在於肋骨,男人左右各有十二條肋骨八條長四條短,女人則比男人多兩條。但是,福來身體左側最後一條肋骨卻比旁的肋骨要短許多。”

苗有信眯了眯眼:“這又能說明什麼?”

“肋骨不會無緣無故的缺失,福來骨骼之所以會如此,說明他在生前曾遭受過非人的折磨拷打,以至於斷了肋骨卻不得醫治。所以,他的身體一定不好。”

苗有信點頭:“坊間傳言福來是個無賴潑皮,嗜賭如命。每次輸了錢便會被賭坊追打,他身上有傷痕並不奇怪。”

“不。”君青藍搖頭:“他身上的傷痕一定是在牢房中留下的,杖傷便是最有利的證據。你看。”

君青藍抬手朝着福來身上一處杖傷點了點:“這一條傷痕寬足有五指,從上到下一樣粗細。尋常的棍棒只有三指粗細,萬不會超過四指。這樣規格的棍棒只能出自工門。福來這一身的杖傷必然是在牢房當中留下的。”

她瞧向苗有信:“那一根斷掉缺失的肋骨也是舊傷,說不定便是在同一時間造成。能對犯人用刑至此,足見他該是個窮凶極惡的罪人,這樣的人怎麼還能夠在光天化日下行走?我想,或許福來這個名字是假的。想要知道他的身份應該也不是難事,只需要翻閱查找十年前的舊案卷宗,說不定便會有些線索。”

苗有信皺了眉:“福來的身份來歷在德化坊里並不是什麼秘密,這案子原先瞧上去那麼簡單。怎的如今,連這人身份都成了謎?不過,這個與本案也沒有多大關係吧。畢竟,兇犯已經歸案。”

“你真的相信那女子是殺害福來的真兇?”君青藍斜睨着苗有信,淺抿着唇瓣沒有再開口。卻毫不掩飾眼底的審視。

福來身份存疑,李雪憶狀若痴傻,直到現在都沒有神魂。她不信苗有信瞧不出這當中有問題,他若仍舊堅持認定李雪憶就是真兇,便算這麼些年她看錯了人!

苗有信沉吟了半晌緩緩別開了眼,並不去瞧君青藍:“任何的凶殺案總得有個兇手。務必要保證度厄禪師的安全。”

君青藍眸色一閃,明白了。

度厄並不是權貴,卻比任何權貴都要叫人敬畏。他的一句話往往能決定人的生死。這幾日,剛剛好是他在燕京盤庚的時候,福來又剛剛好是修繕普寧寺的工人。他的死可大可小,若是處理不好叫有心人趁機做了文章,將禍水一味往度厄禪師身上引。只推說是為了刺殺度厄,北夏帝的臉面要往哪裡擺?

所以,大理寺要儘快結案,以求給度厄留下一個好印象。

這個才是重點!

“所以,真相併不重要?”君青藍的目光盯着苗有信一瞬不瞬,眸色有些許的犀利:“這不是我認識的苗有信,也不是我熟知的大理寺!”

苗有信將氣息一凝,只覺她的目光是鋒利的兩把利刃,輕而易舉便將包裹在他面頰上的面具割裂的粉碎。

“你說過,任何真相都不應該被掩蓋。大理寺是為百姓做主的地方,是你心中最神聖的地方。你因為自己能成為大理寺少傾而驕傲。”

女子聲音清冷,淡淡的並沒有幾分力道。苗有信卻覺得脖頸上似乎掛了千斤重石,竟有些抬不起來。他並不願如此,然而……如今的大理寺正在風口浪尖上。他能怎麼辦?

“苗大人是害怕被什麼人抓住把柄,致使大理寺被彈劾么?”

君青藍目光灼灼盯着他瞧:“你今日大可以將那女子抓回,明日一早我能保證大理寺一定會被彈劾。作為朋友,我提醒您,還是早些為這案子找好合適的說辭為上。”

苗有信猛然抬頭:“怎會如此?”

“因為。”君青藍朝着他湊近幾步,將聲音壓低了,只有他們兩人能夠聽到:“被你抓走的女子,便是當朝朝霞郡主。”

“朝霞……郡主?”苗有信微顰了眉頭,將這名字在腦中反覆吟誦。聽上去似乎有些熟悉,卻怎麼都想不起那是誰。

君青藍微勾着唇角:“很多年以前有個冬日,連日降雪大雪封城。卻在一日清晨,忽然升出了漫天的紅霞,大雪驟停。就在那一刻,有一個女嬰在滿天紅霞里降生,被天下人視為祥瑞。聖心大悅,賜封其為朝霞郡主。”

“你……你說的是……”苗有信猛然驚醒,立刻扭頭瞧向立於屋門口的李從堯。只覺手腳冰涼:“你說的是端王府的那一位郡主?”

君青藍聳聳肩,可不就是么?

“傳說中……傳說中……。”

“傳說如何?”李從堯淡淡開了口,聲音較之霜雪更加寒冷。

苗有信深深吞了口水:“傳說通常都是假的。”毫不臉紅,認慫。

傳說是不是假的苗有信不知道,但他此刻的腦中的確想到了很多傳說。

傳說中,李雪憶作為帶來北夏新氣象的祥瑞,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自幼便是出入宮禁的常客,深受當年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喜愛。人人都說,她命格尊貴,自當落在天下最尊貴的那根金枝上。

然而,她的殊榮卻在八年前進宮待選後忽然分崩離析。她為什麼離開皇宮不得而知,只聽說好像是大病了一場。再之後,燕京城裡關於朝霞郡主的傳聞在一夜之間忽然就消失的乾乾淨淨。便似這個人從未存在於天地間,世人便也漸漸將當年那美好的仙子一般的女子給忘記了。

原來……

苗有信的目光越過李從堯的肩頭,遙遙瞧着外面目光獃滯,周身血腥的李雪憶。原來她不是病了,是……傻了。

即便傻了,他也惹不起!

“朝霞郡主是咱們北夏的福星,帶給了北夏安定繁榮和富庶。她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怎麼會殺人?”

君青藍緩緩開了口,瞧着苗有信的眼睛一瞬不瞬。眼見着他眼底漸漸出現了幾分猶豫,於是,將唇角勾了一勾。

“更何況,郡主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怎會與福來這種市井潑皮相識?”

“你說的……。”苗有信很想說,你說的對。然而最後一個對卻怎麼都無法說出口。

“君青藍,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分明與福來同塌而眠。手中也攥着只染血的發簪,且發簪與福來前心傷口吻合。你來告訴我,這樣多的證據要如何叫我證明郡主沒有殺人?”

苗有信聲音鏗鏘有力,忽然有了底氣。李從堯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然而,人情始終大不過禮法。君青藍剛才的質問將他藏在心底的夢想給喚醒了,既然他穿上了這一身官服,便一定要對得起它!

“那麼我來問你。”君青藍不驕不躁瞧着他:“你發現郡主的時候,她可是如現在一般虛弱,眼中沒有半分神采?”

苗有信想了想說道:“是。”

“你叫人將她抓捕時,她可有抵抗?”

苗有信搖頭:“並沒有。”

“那麼,你覺得她力氣如何?可能打得過你和你手下的衙差?”

“呵。”苗有信呵呵說道:“她手無縛雞之力,又虛弱的很,哪裡打得過我們?”

“說得好。”君青藍撫掌說道:“那,你又憑什麼能認定。她能用一根小小的發簪殺了個成年的男子?你可莫要忘了,福來是個潑皮。潑皮若是撒起潑來能敵萬人。”

“這……。”苗有信遲疑了:“你說是為何?”

君青藍眼睛一亮,等的就是你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