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背着手，緩步走下了階梯。

單憑他的模樣看，他臉上的剛毅不輸於任何傳說中的明君。再看他的氣度，同樣是雍容大氣，不像是那種兇狠的人。

然而，他的兇殘歹毒之處，卻讓人心生滑稽感覺的同時脊背發寒。

“朕這麼做，自有原因。朕既然已經通過楚軒身上帶着的信息確認了你的位置，朕反而不那麼著急了。朕是天子，有何倉皇的必要？”

崇禎皇帝說到這裡，似乎有些不太滿意自己的說辭，又改口道：“不，朕就是天，就是天意！千古帝皇不曾有過的際遇被朕獲得，朕如今的情景，何必做什麼天子？朕就是天。”

王承恩輕步小跑到他的身後，跪伏在地上，深深叩首：“陛下乃是千秋萬古皆不遇的聖皇！”

崇禎皇帝沒有理會他，似乎對這樣的讚美並不在意。

慢慢走到許樂面前說道：“倒是你，不想見朕的那位侄女郡主么？”

許樂平靜地看着他：“崇禎皇帝，你矇騙你的侄女，然後偷襲，難道很光榮嗎？在我面前擺出這樣勝利者的模樣？”

崇禎皇帝怔了一下：“誰說的？朕對付她還用得着偷襲？”

許樂愕然，猛然意識到什麼，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楚軒說的……”

“朕是在他面前一招擒住了朕的那個傻侄女。”崇禎皇帝十分感興趣地看着許樂，“楚軒對你說謊了？哈哈，有趣！有趣極了！你以為他是無意的，就連我也以為他是無意的，現在看來，他可是有意的！”

“既然如此相助與朕，將來我便饒他一命！”

許樂看着崇禎皇帝，不由地苦笑了一聲：“你的確應該饒他一命，到現在我才認識到，我跟個傻瓜一樣信任錯了人……”

由不得許樂不苦笑，之前眾人都說楚軒不可信、需要警惕，唯有他認為楚軒可信，並且力排眾議，按照楚軒的說法去做。

這是他對楚軒的信任。

就在剛才，和崇禎皇帝的談論之中，許樂依舊為楚軒沒有背叛自己，只是被崇禎皇帝利用了而鬆了一口氣。他一直把楚軒當做可以信任的同伴。如果楚軒背叛，對他來說，基本等同於“宇智波”趙晨雪背叛，甚至更加深刻一些。

然而，同樣是在剛才，他終於知道楚軒別有目的，或者說就是想要害死自己。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楚軒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給自己布置下了一個絕命的陷阱！

他為什麼這麼做？

許樂感覺有些想不明白。

難道楚軒有什麼理想、有什麼目的想要去完成嗎？他不是投靠了崇禎皇帝，不是要背叛自己得到什麼好處，那麼他為什麼想要將自己置於死地？

按照楚軒的邏輯，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他是不會這麼做的。

誰給了他利益？他能夠得到什麼利益？

這兩個問題，許樂幾乎是想到的那一瞬間就給否決了。就算是他現在已經不能夠信任楚軒，他還是能夠判斷出來，楚軒不會這樣卑賤地被人收買，他如果想殺自己，應該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妨害了他的什麼計劃。

他有什麼計劃？

許樂想到這一步，就已經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些隱隱發疼了：完全模仿楚軒的思路去思考，考慮的事情還要儘可能的全面，但是楚軒這樣做的真正目的對於許樂來說依舊還是霧裡看花一樣，似有非有。

回過神來，崇禎皇帝正站在自己面前打量着自己，許樂便不再多想，將這件事暫且放在心中。

“看起來，你很震驚。這種感覺朕也曾經有過。”崇禎皇帝說道。

許樂回答道：“是嗎？你也被屬下出賣過？”

“有一個喜歡吹牛的蠢貨吹牛給朕聽，朕當時什麼都不知道，一心只想着相信那個美好無比的牛皮，到最後，朕不止臉面盡失，威嚴也從此大不如前。”

崇禎淡淡說著，神色中帶着幾分回憶模樣，眼中冰寒一片，殺機畢露。

許樂搖了搖頭：“那並不相同。你相信袁崇煥，那是因為你不了解袁崇煥，你當時還以為你是皇帝，九五至尊，無人敢輕視你。所以你以為袁崇煥說的必然是實情，沒想到他那麼說只是想要去當那個官。”

“而我，自以為了解楚軒，所以相信他。自以為他不會欺騙我，沒想到他還是欺騙了我。”

崇禎皇帝沒有理會許樂說楚軒的話，饒有興趣地看了看許樂：“沒想到你居然還了解這些……我殺袁崇煥，天下叫好，唯獨那些自詡名人雅士的亂臣賊子哀聲一片，到了後來，竟然是這些亂臣賊子給朕修明史，袁崇煥此賊到得了好名聲！”

說起袁崇煥，崇禎皇帝的語氣也激動起來：“此賊無岳武穆之才，卻敢對朕誇下海口。事後欺君罔上，朕要他去平遼，他也自知決計做不到平遼，便一門心思對那些滿清韃子求和，妄圖變相平遼，來讓朕不責怪他。”

“殺毛文龍的是他，開韃子商路的也是他，結果他殺了滿清韃子的敵人，給了韃子方便，韃子就打來了！此賊萬死也不足惜！”

許樂心說你的怨氣還真大……被他這麼一打岔，許樂原本因為初選背叛而產生的憤怒也消失了不少。見到崇禎皇帝談興正高，索性一邊暗暗做着準備，一邊說起來崇禎皇帝久久記掛於心的這些舊事。

“袁崇煥或許是一個急於求成反而壞了大事的官僚，盧象升又怎麼說？”

崇禎皇帝默然片刻：“此乃忠烈節義之人。”

許樂了解明末情況是因為當初為了查明聃柔的身份下了一點功夫，順便也是因為某些武俠小說了解的。他能夠這樣了解，崇禎皇帝自然也能夠同樣了解，因此對於率領天雄軍與建奴女真力拚而死的盧象升有這樣的評價。

許樂又笑道：“楊嗣昌又如何說？”

崇禎皇帝的臉上帶了怒色，顯然察覺到了許樂想說的話——楊嗣昌是他的師傅，一直被他視為國之棟樑，但就是他這個楊師傅最是黨爭能手。盧象升這個忠臣義士雖然是許多人齊心合力害死的，幕後之人卻是這位楊師傅。

若是這個楊師傅黨爭拿手，做事也厲害那也就罷了，偏偏做事一塌糊塗。出去領兵一敗塗地，明朝的最後那點聽命兵丁就是被他敗光了。從此之後，流賊成了氣候，各地總兵參將不尊聖旨之事也不再罕見……

崇禎皇帝發怒不是因為楊嗣昌，而是因為許樂的笑容。楊嗣昌雖然黨爭媚上，但是到底是聽話的。許樂這人卻是語含譏嘲，似乎在說大明滅亡全在你自己識人不明，這讓崇禎不得不憤怒。

“楊師傅負我良多，卻並未叛我。”崇禎皇帝盯着許樂說道

許樂哈哈大笑起來：“崇禎皇帝啊崇禎皇帝，沒想到這麼多年後，你還是這樣糊塗！”

崇禎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朕糊塗？朕如何糊塗了？你算是什麼東西？也敢說我糊塗不糊塗？”

“楊嗣昌對你雖忠，卻壞了國家大事！此人與袁崇煥有何不同？你竟還對他有幾分情分？”

許樂笑着，手掌隨手一揮，一道光芒以意想不到的角度瞬間命中了崇禎皇帝：“到現在，你還沒發現我的動作，難道不是你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