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個能試嗎？奴婢覺得怪怪的……”唐果很為難。

“果兒，與生俱來的父母之愛和手足親情，你從未得到過，是吧？”？這是啥邏輯？突然扯到這兒來了……

“回陛下的話，是。”

“果兒現在還是沒什麼地方可去，對吧？”皇帝又問。

問題轉換得太快！可去的地方？我都沒離開過宮廷的勢力範圍，我能去哪兒啊？我倒是想過，今把話說明折，如果宮裡不能呆，我就去江南。請二哥幫忙找個僻靜的地方隱居。不過那是安身的地方，不是想去的地方。

什麼理由都沒有的情況下，假如我現在自由了，我要去哪裡呢？

空白。

唐果一驚。難道我產生依賴性了？！還是有惰性了？居然想不出要去的地方！

“果兒不是沒有要去的地方，而是你要去的地方就是你現在呆的地方。這世上讓你掛心的人都在這兒。真心待你的人也都在這兒。我……也可以算一個吧？”皇帝再問。

……“是。”

“果兒，你得不到天倫之情，本身又是個心思純澈的痴情女子。故而，果兒對男女之情嚮往又迴避。在你內心深處，何嘗不希望有個永世的愛侶，真情相守？只是，你不願意再失望一次，所以，有意無意之間，避開這個問題。”皇帝靠近唐果，緩緩說道。

唐果呆住，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再說道：“果兒……世事無絕對。若是你肯向前一步，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呢！”

“……陛下，您……想要說什麼？”唐果終於出聲。

“果兒，你不願意嘗試，主要是因為你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會忠誠專一，對吧？”皇帝問道。

沉默一下，唐果點頭。

“呵呵……”皇帝苦笑，“我以前的確不是這樣的人。若是果兒早出現十年，我想我還是會對果兒動心。不過，我一定會把這份情意弄砸了。說不定，還會做出傷害果兒的事情。因為，果兒絕不會喜歡那樣的我。而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怎樣才能讓果兒這樣的姑娘喜歡。”

唐果看了皇帝一眼，你說的真對！那樣的情況下，咱倆肯定魚死網沒破，魚自然是我了。怎麼死，死在誰手裡就不一定了……你這張網么，估計不會有啥大損失。

“因此，我說，果兒出現的時機恰好。這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果兒，你可知道，自康熙二十七年以來，我很少召幸後——宮女子。今年五月初一到現在，我……沒有真正讓人侍過寢。”

“咳咳咳……”唐果一口氣沒喘對，被自己的口水嗆了。連憋帶羞，臉通紅。

皇帝……你還真敢說！這事……咳咳……不用向我通報。

“果兒，你這是什麼反應？”皇帝偏偏還要問，聲音促狹的讓人想要狂扁他一頓。

“回陛下的話，您的私生活奴婢難以置喙。”唐果強自鎮定。

“哈哈哈……果兒，你的樣子真有趣兒。讓人說不出有多喜歡……”

不準繼續這個話題，不然我翻臉了！

“哈哈……我們說別的。”聽到唐果的心聲，皇帝立刻說道。

止住笑，皇帝說道：“在我三十五歲以前，我從來沒有把女人當回事。無論怎麼進的宮，這個女人所代表的都不是她本身。幾乎每個女人背後都有錯綜複雜的關係，我對她們的態度，不但與宮內相關，也與朝堂相連。後——宮的婦人，不過是內外連接的棋子罷了！可以取樂，可以消遣，可以獲取子嗣，可以傳達信號……就是個物件兒！只有昂貴低廉、寵愛多少之分，並無本質之別。不管表面上怎樣縱容疼寵，我都不會讓他們在我的心裡出現。這是我自小受到的教育，我認為理所當然。”

說到這兒，皇帝自嘲的笑了笑，搖頭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下之主，掌握眾生。嘿嘿！誰知……把人家當物件兒的時候，人家看我，也就是個物件兒罷了！”

唐果意外的看過去，誰？誰這麼勇敢？雖然這樣想對皇帝不厚道，不過，按照男女平等的觀點來說，很公平。

“果兒看起來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皇帝突然靠過來，笑道：“我有得罪過果兒嗎？”

皇帝就是敏銳得過分了！

唐果自然的後退抬手，雙手手心向外，隔在兩人之間。

外人勿近，禁止觸摸！

“哈哈哈……果兒，你……真可愛！”

……人家也是女孩子嘛！這是本能反應好不？

“算了，不逗你了。”皇帝笑着退開，嘆道：“果兒，你接着聽下去，大概就不會那麼想了。女人，哼！不是都和果兒的想法一樣的。你在宮裡看了這麼久，應該明白的。”

唐果一愕，心生歉意，“陛下，對不起。奴婢光顧着給全體女子鳴不平來着，沒有考慮具體情況。”

皇帝搖頭表示不在意，輕輕拍拍唐果的肩頭，示意她坐在椅子上。唐果謝了，坐下。

皇帝坐在旁邊，說下去：“果兒還記得去年從塞外回來的時候，我帶你去過的荒廢村莊嗎？”

“回陛下的話，奴婢記得。”

“那裡……是我……”皇帝似乎陷入了回憶，出神半天，方道：“二十七年四月里，我送了祖母梓宮奉安，回程時突遇暴雨。原本避雨的地方發生了山崩，一行人狼狽離開，去了最近的小村莊。不願攪擾百姓，便找了兩所空置的房子暫避一時。誰知大雨一直未停，還颳起了狂風，只好在那裡過夜。現在想來，定是天意。晚上我一直睡不着，輾轉反側到後半夜方才睡了。這一睡，便改變了我一輩子……只怕，也會改變千千萬萬人的一輩子……大清……也會巨變……”

唐果心一動：恐怕，這是一個驚天大秘密，我……

正有些膽怯，手上一暖，皇帝握住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低聲說道：“放心！”

唐果看他眼中有求懇之意，又有萬千深情，心一顫，不由自主的點點頭。皇帝嘴角微揚，“說起來，我夢中所見，應是一位帝王生前死後的一切。他……和我很像。名字、出身、處境、性情……若不是我的父皇更強硬，他有嫡母在堂，加上我二人長相併不太相似，我真要以為……他就是我了。”

唐果心中猜測：皇帝不會是夢到那位康熙了吧？他倆啥關係？難怪……

她好奇心大增，凝神細聽。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來，從小到大，嘔心瀝血。35歲之前，他做的絕大部分事情都和我一樣，或者說，我和他一樣。在那個夢裡，我就像個無處不在的影子。看着他洞明燭照，看着他被人蒙蔽，看着他玩——弄別人，看着他被人玩——弄，看着他正確，看着他錯誤……看着他從青春年少、意氣風發到漸漸老去、步入死亡。看着他身後諸子相殘，一手扶植起來的王朝由盛轉衰……子孫滿堂如何？先人骨殖都保不住，我眼見他曝屍荒野……代代相傳又如何？國與家最後都任人踐踏……”

皇帝愣愣的停下，眼望虛空，一身的落寞與傷感。

唐果心有不忍，然無從勸起。想要伸手拍拍他後背，手一動，才發現左手仍被皇帝握着。這種情景之下，也害羞不起來，唐果側身過來，用右手拍拍皇帝的手背，聊作安慰。

皇帝身子一顫，回過神來，見心上人明凈的眼中滿是憐惜和勸慰，瞬間從心底透出一股暖意，片刻蔓延全身。

“果兒……”皇帝的臉上徐徐露出笑容，“別擔心，我沒什麼事了。這些事，我曾經無數次在心頭回想，也只能自己焦急悲苦，不可對人言。今兒說給果兒聽了，我……心裡安定多了。”

“陛下，您……看開些……畢竟，您不是他……”唐果道。其實她也不確定，皇帝到底是不是他。

“嗯！我明白。果兒勿憂。有一段時間，無論我怎樣扭轉，夢中發生過的慘事、錯事仍然會發生。我幾乎認定，那夢就是我的寫照了。再有，夢醒之後，我發現我的後——宮和那人的一模一樣。聯想到夢中所見，我開始對自己一向引以為豪的控制能力產生懷疑，我會不會也像夢中的那人一樣呢？自以為掌控一切，實際上自己也不過是人家的掌中物而已。按照夢中提示的線索去查，果然如此。那些我以為即使心思各異、手段不一，但尚在我底線之內的女人們，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做出的事情，是我從來沒想到過的。那麼，在我死後，她們會不會也如夢中那般？定會那般。柔順溫婉、大方有德、端莊賢淑……哼！我原知道那不是她們的真面目，不過我無真心，亦不要求別人不假。只要在我容許的範圍內就行了。可惜，事實是，我確是那個劃線的人，可這條線，早被人家越過多次了。主子？其實我不過是塊兒肥肉罷了！和我的王朝一樣，一旦機會適當，就會被大口撕咬，自鳴得意之時，也許只剩下皮了。”

皇帝一氣說下來，卻是平平淡淡，面上再無悲憤之色。唐果默然傾聽。

“所以，果兒，我剛才說，九年來，我很少召幸後——宮女子，那是實話，因為厭煩。不過並不是沒召幸過，這個，我不瞞你。今年五月初一之後，我再沒真的找人侍寢，卻是因為，我不願意了。”

唐果一愣，怎麼又轉回那兒去了？

皇帝道：“因為從那晚之後，我便知道，若是我想和果兒在一起，想成為果兒願意生生世世相依相守的人，就必須呆在果兒划下的線之內。一旦跨越，再無機會。而我……絕不能失掉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