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丁承宗安坐不動,徑自揮毫潑墨,陸湘舞屏息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丁承宗的一切都毀在她的手裡,如今她孤苦無依,求告無門,唯一的倚靠卻只有丁承宗,她還有什麼話說?丁承宗一言不發,陸湘舞的心便如懸九仞高崖。

她俯首於地,房中靜的可怕,只能隱隱聽到筆峰遊走於紙上的沙沙聲音。過了半晌,陸湘舞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終於崩潰地哭出聲來:“官人,奴家知錯了,往昔種種,奴家不敢辨言,只求官人能饒恕奴家,奴家願侍候官人膝前,為奴為婢、做牛做馬,亦不敢稍有怨言,官人。饒我,饒我啊......”

她一面哭、一面說,一面叩頭,額頭叩在地板上“空空”作響,丁承宗把筆一提,袍袖一卷,輕嘆一聲道:“何談一個饒字?”

他那袍袖一帶,那張紙便自案上飄然落下,盪了幾盪,飄到陸湘舞面前,紙上墨跡淋漓,只見一崖、一松,一月如鉤。筆劃凝練,一眼望去,自有一股冷肅蕭殺之氣撲面而來。

聽清丁承宗的話,陸湘舞先是一呆,繼而狂喜:“他......他不怪我?他不怪我么?官人不忍怪我,哪怕是冷落了我也沒關係,我今後只要小心侍奉、曲意奉迎,還怕不能哄得他回心轉意?”

陸湘舞立即叩首謝道:“官人,奴家所作所為,實在羞對官人,官人卻如此寬宏大量,奴家慚愧莫名,今後奴家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心一意守在官人身邊......”

丁承宗又取一張紙來,痴痴望空半晌。舉手一蘸墨汁,揮毫疾寫,筆走龍蛇,須臾停住,再蘸濃墨,懸於紙上半晌,一滴汁如淚落下,他順勢又寫三字,把那頁紙往陸湘舞面前一丟,淡淡說道:“饒是不必的了,合則來,不合則去罷了。我丁承宗縱然是殘廢之身,也不會容你這樣的婦人!丁家無論是富貴還是貧窮,也容不得你這樣的女子入祖墳!”

陸湘舞一呆,捧紙在手,只看清頂頭“休書”兩個大字,便是一陣頭暈目眩。恍惚中,只見丁承宗昂然坐着,他雖矮了半截,但是脊樑仍然挺得筆直,就像一株孤傲的輕鬆。

他將案幾慢慢推到一邊。以手據地,緩緩向門口行去,陸湘舞驚恐之及,彷彿最後一絲倚靠也要離自己而去,不由悲呼一聲,搶上前去按住了丁承宗拖擺於地的長長袍裾,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丁承宗,這時她眸中的哀怨和悲傷,簡直連鐵石心腸的人也能打動。

她只盼丁承宗肯回頭看他一眼。但是丁承宗根本不曾扭頭回顧,他仍然一步步挪向門口,那袍裾便從陸湘舞纖纖的指下一寸寸滑走,陸湘舞失魂落魄地看着手指按住的最後一張袍襟,耳中聽到丁承宗低低的吟誦:“一修一切修。一斷一切斷。一證一切證。如斬絲染色。一剎那頃。能至菩提......”

※※※※※※※※※※※※※※※※※※※※

丁承宗拉開障子門,只見父親續弦周氏牽着年方九歲的小妹,父親的兩個侍妾以及幾個貼身的丫環,正滿面戚戚地站在院中,惶惶地看着他,丁承宗沒有言語,守在門口的兩個楊浩侍衛將他抬上藤椅,這時他的小妹終於忍不住怯生生地喚了一聲:“大哥。”

丁承宗蕭索地一笑,柔聲道:“小妹......”

他又抬頭看看周氏和兩位如夫人,看出了她們眼中的提憂和彷徨,便道:“大娘,二娘,三娘,照顧你們,是一個丁家男人的義務,丁家的男人一天沒有死絕,你們就不是孤兒寡母。請大娘帶幾名貼身的丫環。幫湘舞收拾一下,送她離開。眼下前廳還有一些事情未了,我還要趕過去,二娘、三娘,你們且回房去歇息,這天,還沒塌下來呢,你們不必擔憂。”

周氏點了點頭,拉起小女兒的手,兩個妾室臉上也露出了感激寬慰的神色,她們目注着丁承宗被兩個侍衛抬上藤椅走向前廳,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是稍稍安定下來。

二進院落的大廳里一片冷落,只有楊浩默默地坐在椅上,廳門口立着兩個魁梧大漢,此外再無一人。

一見丁承宗出來,楊浩立即站了起來。

丁承宗停在廳口,與他相視良久,忽然沉聲說道:“扶我起來。”

楊浩剛欲舉步上前,丁承宗一掌虛按,止住了他的動作,又說一聲:“扶我起來!”

左右兩名大漢急忙上前將他架起,丁承宗離了椅子。到了楊浩近前,忽然雙臂一振,掙脫兩個大漢的攙扶,“噗嗵”一聲跪在了楊浩面前。

楊浩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攙扶:“大少爺,你......這是做什麼?”

丁承宗澀聲道:“你對丁家,情至義盡。丁家上下,卻對不起你,今日,我要向你請罪。”

楊浩忙道:“這話從何說不起,丁承業害我。是丁承業的事。楊浩不是那種一人結怨,恨及滿門的人,何況我在丁府時,大少爺對我百般維護,那份情意,我始終銘記心中。”

丁承宗苦澀地一笑,黯然道:“不,你不知道,當初......廣原防禦使程大人傳書邀你赴廣原,而我為了留住你,卻將書信燒掉了。”

楊浩登時怔住,這樁公案終於真相大白了,他原還以為葉家車行失落了這封書信,沒想到卻是落在丁承宗手上。丁承宗將那日的事源源本本說了一遍,黯然說道:“你若當日便走了,想來以後也不會遭遇了那些事情,說起來,罪魁禍首是我才對。”

楊浩木然半晌,往事一一湧上心頭,一時也是百感交集。心中些許怨氣他也是有的,可是叫他遷恨丁承宗,以他的理智又實在做不出來。不錯,那封信是被丁承宗燒了,可是丁承宗當日若不在那裡,這封信就會落在他的手中么?

丁承宗燒掉那封信,不是想要害他,而是看出二弟朽木難雕,費盡心思想要把他留下,說服父親讓他認祖歸宗,讓他成為丁家的掌門人,這算是想要害他么?至於其後造化弄人,就連丁承宗也是始料不及了。如果循本溯源,這仇都能追索算到丁承宗的頭上,那自己穿越時空,改變了傻子丁浩的命運,算不算是害死了楊氏和羅冬兒的元兇呢?

丁承宗見他黯然出神,低聲說道:“我被人下毒害得生不如死。最後又是你救我醒來,我欠你的,真是太多太多了。丁承宗如今已是一個廢人,再無報答補償你的一天,只有就此了結了自己性命......”

他抬起頭來,注視着楊浩,沉聲說道:“雁九所說的那番話,你也聽到了,這個疑問,我已猜到了幾分,可是總要從他口中逼出詳情,才能真相大白,所以現在我還不能死,我要回去查明此事。待懲治了他們,我自會把性命交給你。只是......,不管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你的身上,終究是流着丁姓人的血,到那時候,你已是我丁氏血脈唯一的男人,我想求你,闔府上下,這些老弱婦孺,拜託你妥為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