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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狀元郎首輔大人果然還是有些水準的——他隱約意識到了國家鑄幣權的重要性,但畢竟受限於時代,還並不能真正理解其中蘊藏着的巨大力量。

林漢龍當然不能直接告訴他:咱們瓊海軍想要伸手介入大明的金融命脈。但正如他剛才所說的——既然是雙方合作,總要拿出一個能讓對方接受的解釋來,否則人家憑什麼相信你呢?

想了一想,他開口道:

“對於咱們經營實業的人來說,有一句話,叫做‘政策風險才是最大的風險’。做任何生意,名正言順其實最為重要。我們確實可以在沒有大明朝廷許可的情況下做成一些生意,但這樣的生意畢竟有風險,而且規模也不能過大。但如果能取得朝廷的認可,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說著,他指了指畢自嚴手中那本鹽業賬冊:

“比如咱們在大陸上的鹽貨交易,您看到的這本去年帳目,顯示大約有三十萬左右的收益,但請別忘了——這只是咱們瓊海鹽還是‘私鹽’身份時的利潤。一旦咱們的瓊海鹽能夠真正作為官鹽在大明市場上自由銷售,那無論銷售規模的增加還是通關成本的下降都會比現在強出不知多少去。最終體現在賬本上的,便是利潤的大幅度上升。”

“能升多少?”

畢自嚴立即追問,林漢龍笑了笑,看了楊一鶴一眼:

“剛才楊大人說要把分帳比例具體到二十萬兩的數目,我沒好意思說——真要照這個數字走賬,到時候大明多半要吃虧的。我們現在的鹽貨市場之所以僅限於沿海省份,便是因為進入內陸的代價太大——渠道商戶以瓊海鹽不合法為理由,要求極高的經手費用,以此來補償他們可能會因為販賣私鹽而受到朝廷法辦的風險。”

“但是販往內陸的瓊海鹽並不少。”

旁邊周延儒皺眉道,林漢龍點點頭:

“那是經過二手甚至三手轉賣的,而能做這類生意的人背後肯定有人——多半都是當地的‘有力人士’。未必需要是什麼大官,一個巡檢司或捕快房的小吏就足以干成這件事。因為他們是執法者,目前瓊海鹽沒有合法身份的事實給了他們借選擇性執法撈好處的餘地。而這也是導致成本上升和銷售不穩定的最大因素。”

“這就是你說的‘政策性風險’?”

“是,大明帝國的法律在這裡變成了那些地方執法者構築貿易保護壁壘,把我們的正規銷售渠道擋在其控制區域之外的最佳理由,而一旦瓊海鹽被朝廷承認為合法。他們就失去了這個借口,再想要找其它借口敲詐勒索,難度就大了很多。我們自己的銷售渠道便可以正大光明進入到內陸市場中去。其利潤規模么……根據我們商業組人員測算,至少可以比現階段擴大一倍以上。”

林漢龍這段話用了太多現代商業名詞,讓對面幾人聽得有點迷迷糊糊。但他們卻立即抓住了重點:

“你是說一旦瓊海鹽成為官鹽,你們現在那個鋪子的收益馬上就可以增加一倍?那麼朝廷的分紅也可以相應增加到……三十萬兩?”

林漢龍猶豫了一下,在商業談判中拍胸脯做保證是最忌諱的事情,更何況還是對這幾位大明帝國的頂級官僚,在他們面前所說的一切如果不能百分百兌現,對於整個瓊海軍的聲譽影響會相當大。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猶豫,畢自嚴又誠懇道:

“林小友,既然大家說好都開誠公布,那老夫有些事情也不必瞞你——現今大明的……嗯,財政狀況很是不好。萬曆年間銀餉最高可以收到三百七十餘萬,可如今卻連三百萬都湊不足了。而各處天災人禍,兵火不斷,都需要朝廷撥銀子出去,連續好幾年都是入不敷出。如今戶部所屬的幾處承運庫早就空了,也就指着天子內庫里還能撥一些下來,否則恐怕連百官俸祿都發不出。倘若你們真的可以把這筆年貢提升到三十萬,差不多相當於朝廷歲入的十分之一,對於大明的補益就絕非五萬十萬小打小鬧能比的,朝廷酬功自也不同。”

旁邊周延儒也連忙點頭:

“不錯。如果真能達到三十萬,吾等在天子面前的說辭可大就不一樣了。對汝等所求之事,自是大有好處。”

對方兩大巨頭都這麼說了,林漢龍自然也不好再推脫。好在原本這個數據也在他們的談判底線之內,所以想了想後,林漢龍點頭道:

“如果瓊海鹽改為官營之後一切依然按我們原本的方式操作,朝廷派遣的人員過來不給我們找麻煩,那麼我們可以確保第一年的分紅不少於三十萬兩白銀。”

“後面呢?每年還能增加六萬兩么?”

楊一鶴又追問,他老人家很重視這些細節問題。對此林漢龍只是笑了笑:

“後面幾年我們將逐漸退出。這條銷售渠道最終可是大明朝廷自家的,到時候經營的好,收入自然高,經營不好就賺的少,我們也不可能一直負責下去。”

頓了一頓,看看對面那幾位的臉色,他又補充道:

“其實根據我們商業組的計算,瓊海鹽在大舉進入內陸市場兩到三年內,規模和利潤都應該會有一個爆發性增長,到時候收入可不是區區幾十萬,而多半是以百萬計算的——但這話我可不敢向諸位打包票,因為我們不知道那時候是誰在經營。如果按大明習慣還是派太監來管理的話……”

林漢龍聳了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對面幾人也都會意苦笑起來——在文官面前小小嘲諷一下太監,絕對是拉近彼此間關係的最佳法門。就好像現代人碰面,三句話必罵領導,也算是一種風俗習慣么。

其中畢自嚴更是深有體會——他就是被太監張彝憲一黑狀告倒,非但丟官下台,還進天牢大獄待了一陣子。崇禎皇帝不知道怎麼搞得,總覺得手下那幾個太監在某些方面擅長些,便一定是專家了。比如在武事上,皇帝就很倚重高起潛,認為此人說的話比那些總兵督師還要可信。而在經濟百工之事上,則特別聽信張彝憲的奏報,先前就讓他負責監督戶部和工部,這回如果當真收回了鹽務,十有八九又會是此人來監管鹽稅。到時候就算短毛上繳再多銀兩恐怕也到不了戶部之手,而是直接送去內承運庫了。

不過朝廷內部怎麼分配利益,短毛是肯定不管的,老畢也不想在他們面前自曝其短,白白讓人笑話了去。所以儘管心有戚戚,卻也不在這個話題上接續下去,只是點頭道:

“好吧,那我們就以三十萬兩計,三十萬兩買朝廷一個鑄錢許可的話……”

他轉頭看向周延儒——這種事情最終還是要首輔大人拍板。儘管在座所有人,包括畢自嚴本人在內,都覺得這應該沒啥好猶豫的,誰要不答應肯定是腦子壞了。

周首輔腦子當然沒壞,相反還靈敏的很,雖然從情理上他找不出任何反對這樁交易的理由,但在內心深處,他卻總有一種感覺——短毛不會幹吃虧的事情。這樁交易他們肯定能從中撈到好處,而且還是大好處,否則人家不可能花費每年三十萬兩白銀的代價來交換。

只是想來想去,他始終想不出這鑄錢能給短毛帶來什麼好處——大明朝廷每次鑄銅錢基本都會虧本,如果說短毛當真象先前某個官員上書中猜測那樣,用大量雜質鑄劣等銀錢,用不了多久民間老百姓自然會相應調整對這錢的估價,損失的只是他們自身信譽而已——大明寶鈔在這方面可謂教訓深刻,經驗也同樣豐富。

所以周延儒並不怕短毛造假錢,要說造假錢誰還能跟朝廷競爭呢?朝廷可是直接拿紙當錢用的!朝廷用律法權威都沒辦法強迫老百姓接受寶鈔,短毛當然更沒辦法。

又想了一陣子,還是沒頭緒,乾脆直接問——反正這幫短毛行事出人意料,跟他們打交道也不必太費心思了,直接詢問反而簡單些:

“鹽是可以吃的,可你們做銀錢生意,能從中賺到錢嗎?”

林漢龍哈哈一笑,直率道:

“當然,金融服務的利潤可是很高的,例如最簡單的,匯兌業務:商人出門做生意,攜帶大筆銀錢很不方便,也不安全。我們就可以提供異地存取服務。他人在海南島,先把銀錢存入我們設立的金融機構,然後到了北京城,另外一處相同機構中,憑我們開具的匯票和預先設定好的密碼,再領一筆相同數目的銀錢出來。我們收取千分之五到十的服務費——這就是一筆好生意。”

“另外還有存貸款業務:某人手頭有一筆閑錢,暫時用不上,便可以存到我們的機構中,我們付給他一些利息。而另外一些人則是手頭不湊巧,急需用錢周轉,那麼只要他信譽足夠好,或者有抵押品,我們便可以把錢借給他——當然他也要付利息給我們,而且肯定比前者高。這一進一出的利息差額,便是我們的收益了。”

周延儒還是聽得似懂非懂,但總算有了個大致的概念:

“鏢局,帳局,當鋪……原來你們是想把這些生意混起來做,聽起來倒是不錯。只是這中間牽扯甚多,三教九流介入其中,盜搶行騙在所難免,一般人恐怕很難涉足……唔,以你們的能耐,倒真能做得起來。”

林漢龍臉上露出某種古怪笑容:

“按照我們的習慣,我們通常把這種金融服務機構稱之為‘銀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