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美女,到了。”出租車司機的聲音喚回剛剛進入淺眠的她,鄭亦樾匆匆掃碼付了款,拎着公文包下了車。

站在燈火通明的醫院門診大樓入口處,她深呼吸,閉目休息了片刻,再次睜眼時,早已不見剛剛的疲憊,邁開大步,進樓,乘電梯,按亮代表手術室的樓層。

省第一醫院是她實習的地方,這麼多年過去,格局也沒有太大變動,鄭亦樾輕車熟路,找到了她的目的地。

此時夜早已經深了,哪怕以不夜城着稱的g市,此時也萬籟俱寂。但於肖天佑的家人而言,僅僅是又一個不眠夜。

任是誰家孩子躺在手術台上生死未卜,家長都不可能安心去睡吧。哪怕他們早已經被告之自家孩子沒救了,也是一樣。

畢竟那盞代表着他們最後希望的手術進行中的紅燈,還亮着。

鄭亦樾的到來,沒有引起他們的過多關注,肖天佑的母親蔣思楠將頭埋在丈夫肖永寧的懷裡,時不時發出兩聲低泣,身為奶奶的王曉梅則黑着張臉,拒絕身旁老伴肖建設的照顧。

平底鞋踩在地面上,不會發出太大響動,再給這一家已經飽受摧殘的人更多驚擾。鄭亦樾斟酌着,沒有立即上前與他們接觸。

當協調員這麼多年,她不會幹如此沒有眼力件兒的事。

她向手術室的反方向走去,那裡是icu的值班室,她得先了解了解肖天佑的情況,是不是已經判定為腦死亡,根本沒有救治意義。

抬手敲開值班室的門,鄭亦樾對上張陌生的娃娃臉,微笑着表明身份:“你好,我是省紅十字會的器官捐獻協調員鄭亦樾,這是我的證件,不久之前王主任給我打電話叫我過來的。我想向您打聽一下肖天佑的具體情況。”

王主任名叫王東坡,是icu的主任兼主治醫師之一,鄭亦樾的老朋友。

值班護士一聽,連忙打開門,將鄭亦樾讓進室內,再仔細關上門,確保外面那一家救子心切的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肖天佑已經在我們icu住了一個星期了,王主任他們的診斷結果一直沒變過,重度顱腦外傷導致的腦死亡,回天乏術,他家人怎麼也不信,我們請全院專家會診他們不信,請省最着名的腦外醫生會診他們也不信,這不,非得再給孩子做手術。”

值班護士姓董,年紀不大,還不到三十歲,但在icu待得時間不短,早已經見慣了人世無常,此時除了氣惱這一家人不知好歹,倒也沒有太多悲天憫人之心,沒辦法,干他們這一行的,如果碰到個患者去世就傷心難過,恐怕早就抑鬱自殺了。

“他們有錢任性,我們也不能攔着他們把錢往水裡扔去不是,也許人家就愛聽個響呢。”

鄭亦樾沒有附和着罵肖家人,讓董護士有些不高興,她翻了個白眼,鄭亦樾當沒看見,問出自己想問的:“這次手術進行了多久了?主刀醫生什麼態度您清楚嗎?”

“不知道,人家着名的腦外專家,怎麼可能跟我個小小的護士解釋。不過既然我們王主任都給你打電話了,大概還是救不得吧,畢竟咱們省醫的腦外科水平還是很不錯的。”

放不下看不開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再多的錢扔進去也不行。生與死,是最公平不過的事。

就在鄭亦樾考慮要不要給王主任再打個電話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心裡咯噔一下,忙不迭推開值班室的門向外張望。

這個動靜,手術九成九是失敗了,也不知道患者現在是什麼情況,身體器官還能不能利用。

非是鄭亦樾冷血,不顧肖天佑的死活,只想着利用他的器官。

見慣了生離死別,再讓她們這一類人每每都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與其無意義的痛哭流涕,傷春悲秋,不如想想,他的離去,可以使多少人重獲新生。

如果單純的腦死亡,身體其餘器官完好的話,兩隻角膜,心、肝、雙腎,皮膚,骨骼,將有至少十餘人能接受他的饋贈,延續生命。

當然,前提是,他的親人同意捐獻。

眼前抱頭痛哭的幾個人嘛......鄭亦樾皺了皺眉頭,很不冷靜、不願意接受自己親人救不得這一事實的家長,尤其是患者還那麼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好不容易養到十歲的孩子,一場意外就這麼失去了,換成是誰,都不可能接受得了。

在他們還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時,自己卻要與他們談談放棄他們兒子、孫子的性命去成全別人的事,難度係數可想而知。

身為器官捐獻協調者,初次與潛在捐獻者家屬的接觸,從來都是最艱難的。並非他們不近人情,非得在家屬還沒有接受現實時就來騷擾人家,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實在情非得已。

人體器官是很脆弱的,移植的條件更是苛刻到了極點。千萬人之中,能尋到匹配的器官,是件很需要人品的事。

血型相合,供體器官狀態良好,受體具備接受移植的身體素質,還是最最重要的:時間。

像心臟、肝臟以及腎臟,是需要在人死後極短時間內,必須要摘取完成,並且必須在一定時間內,移植進人體,不然因缺氧壞死的器官帶給受體的,就不是重生的希望,而是死亡的陰影了。

肖天佑入院時間很長,再加上做了這麼台十分不必要的手術,現在他的器官能不能用,鄭亦樾心裡沒底。

涉及到十多條可能恢復健康的生命,她不得不狠下心來,一步步走到肖天佑的家屬面前,站定。

六位家屬,她的目標是其中看似最堅強的父親肖永寧。

男人大多比女人理性,情緒上更內斂,此時肖永寧抱着哭得已經站不住的妻子,眼角含着淚花,正在認真聆聽主刀醫師的解釋:“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患者的顱腦損傷太過嚴重,基本功能已經完全喪失,沒有治療的必要了,請您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