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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粟娘與陳演合好如初,自是恩愛,陳演平日事忙,只覺冷落了齊粟娘,終是抽出空來,帶着她入縣城四處遊覽。

入了初冬,細雨中帶着徹骨寒意,籠罩着清河縣城,陳演換上齊粟娘前年親做的藏青細葛布棉袍,戴上暖帽,打着油傘,帶着齊粟娘走在曲曲折折的巷子中。

巷子兩邊屋檐長長伸出,檐下儘是鋪面。齊粟娘穿着厚實棉衣裙,外罩寶藍皮比甲,戴着垂紗圍帽不叫人細看,尋了一條賣胭脂花粉小巷,一路看了過去。雖是天冷,做生意的百姓們仍是賣力吆喝着,多是認出了陳演,紛紛請安問好,卻再沒有人敢把眼光兒直直落到齊粟娘身上。兩人走走停停,不覺出了巷口,便到了漕河碼頭邊上。

齊粟娘正看着遠處清口高崗,一陣河風吹過,打了個寒戰。陳演連忙把她抱進懷中,輕聲責道:“臨出門讓你再披件斗篷,你嫌麻煩,我好說歹說,才戴上圍紗。南邊兒濕冷,比北方干凍更讓人難挨。”說話間,傾斜了油傘,將夾着冷雨的河風擋去了幾許,也擋住了兩人相擁的身影。

齊粟娘咬唇一笑,悄聲道:“有人呢。”淮安漕運衙門正月初一的驗糧日快到了,河中大大小小的舟船不計其數,每座船頭皆有人焚香,向高崗上遙遙叩拜。

陳演笑道:“有傘擋着呢。”用食指撩開圍紗,稍稍低頭,在齊粟娘頸邊深吸一口氣,“這荷香味......”

齊粟娘輕輕笑着,陳演柔聲道:“今日天冷,我們回去罷,下回再去逛天妃祠堂。”說罷,牽着齊粟娘便要回身,齊粟娘抬頭看了看祠堂,“那便是天妃宮?”陳演道:“正是,天妃門前三道閘,指的就是這座天妃宮,正名兒叫惠濟祠,供的是海神娘娘媽祖,又喚奶奶廟。”

陳演指着崗下的高閘和高壩道:“那是天妃宮前第一閘---惠濟閘,其後還有福興閘、通濟閘。那座高壩便是我來此處後新建的御壩。”又指着那些焚香叩拜之人道:“南來漕船為了能安安生生過了三道閘、一道壩,唯有求海神娘娘保佑,仍是免不了破船死人,漕司和漕幫日日為著這些事兒爭吵。”

齊粟娘看着那頭一道木閘高約十丈,巨木聳然,急流險浪扑打其上,其上扣以鐵碗以粗纜連至河岸,十牛系頸,蹣跚而進,果然是個險地。閘下水手來來往往,午時將至,便有不少貧粗婦人擔著飯食,進出壩上。

兩人慢慢向回走着,尋了一處乾淨食肆用飯。陳演只得收了傘,進大堂尋了桌子坐下,點了清蒸蟹粉獅子頭、平橋豆腐、青菜炒香菇,抿着金華酒,竊竊私語。

陳演悄聲道:“閘口上時時死人,朝廷自不會有一分撫恤銀子,全是漕幫自個兒償付,已是個大項,漕司卻看着過閘口的漕船交上“家裡的”坐地例錢不少,生生要分了一多半去,哪裡還有和氣?隔三岔五便要吵上一回。”

齊粟娘在羅世清船上便已知曉“家裡的”不過就是地頭蛇的意思,指就是漕河沿岸九大幫下一百三十八小幫,凡過一處便給過路錢,保你平平安安過境。她輕輕一哼,瞟了陳演一眼,“為了討好你這“家裡的”縣老爺,自然要弄些花巧。”

陳演微微一笑,從桌下握住齊粟娘的手,柔聲道:“汪縣丞與漕司知事全大人交好,雲典史與清河壇主連震雲交好,我兩邊不能偏倚。稍不留意,就要讓他們當了槍使。”又笑道:“許老爺子把汪縣丞夫人叫回娘家罵了一頓,這一陣兒汪縣丞和全知事倒是消停點兒了。”

齊粟娘“卟哧”一聲,不自禁笑顏逐開,抬手給他斟了一杯酒,歪頭道:“陳大哥,這般的艷事兒,這四年可有多少?”

陳演笑而不答,只是給齊粟婦挾菜,齊粟娘卻放下筷子,暗暗伸手扯他衣袖,看着他嬌笑,陳演受逼不過,笑道:“我今年方升的知縣,哪裡會有多少?”

齊粟娘咬唇看他,輕哼一聲,把給他倒滿的酒杯取了回來,自個兒一口喝了。陳演哭笑不得,搖頭道:“粟娘,粟娘,便不是我心中有你,這些事兒我哪裡又敢接的?多是藏奸含機,能有幾分真心?”

齊粟娘聽得那“有真心”幾字,只覺陳演或許未忌這“納妾”之意,心中一沉,面上的笑意漸漸斂了,卻不欲叫陳演察覺,仍是笑着替他斟酒夾菜。

陳演瞅着她看了半晌,笑嘆道:“你且別藏着,你若是心裡有氣,總是要找我發的,趕緊分說清楚,也叫我生受的明白。”

齊粟娘默默無語,她喝了幾杯酒,雖未上頭,卻有些縱意,聽得陳演如此說話,想着兩人萬般的恩愛,方要將心中難言之事說出,卻聽得外頭一聲巨響,聽方向卻是從閘口處傳來。

陳演頓時站起,還未說話,齊粟娘便道:“快去,小心些,我自回家中。”陳演點了點頭,搶步出店,冒雨而去。

空中濃雲翻滾,細雨隨着寒風,一時急,一時緩,齊粟娘會了帳,打着碧綠油傘,向草堂而去。到得後院門下,收起傘來,抬頭見得天色將暗未暗,一串冰冷的雨滴從門檐掉落,終是滲過圍紗落在齊粟娘臉上,卻再無一點冷意了。

齊粟娘回到房中,先洗了澡,又燒了大鍋滾水,等陳演回來洗澡禦寒。待得掌燈時分,內室里炭火燒得通紅,她慢慢把頭髮烘得半干。

初更鼓已響起,內室里熱烘烘的,齊粟娘想着陳演快要回來,脫去了厚重的皮比甲,尋了身自己縫製的貼身元紅暗蓮紋綢衣裙,她拿在手中看了半會,仍覺與前世相比,衣料不夠光澤,衣式保守,上下包得密不透風,不過因着是盤扣圓領,露出頸脖,又加顏色綺艷,裁剪貼身,很得陳演喜愛罷了。她換上衣裳坐到妝鏡前,伸手在妝盒取了如意頭金釵,挽了長發。她正要起身,突又一頓,想起陳演愛聞那香味兒,取了縷銀粉盒中荷香粉餅,撲上少許,側頭嗅了嗅衣上殘荷香味,輕輕一笑,再撲了一些。

外頭的風雨聲仍遇沒有停歇。齊粟娘擁被倚坐在床頭,翻着陳演特意為她習畫所作的山水畫冊,突聽得中門外梆聲一陣亂響,聽得王捕頭大叫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縣大老爺在閘口上出事了!”

齊粟娘大吃一驚,顧不得披衣,從床上跳起,衝出內室,冒雨跑到中門,厲聲道:“大人怎麼了?”

王捕頭一頭大汗,面上抽搐,結巴道:“今兒浪大,漕幫牽船過御壩時沒收住,連翻了兩支,眼看着帶下去幾十來個。縣大老爺急了,親自上御壩指揮,平安過了一艘,沒料到後頭那支船又翻了,把大老爺和錢巡檢也帶下去,壓到閘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