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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冬去春來,康熙四十一年到了,

除夕夜裡,北京城的焰火很是熱鬧,齊粟娘給小院貼上紅對聯,紅福字,在花市裡買了水仙,纏上紅紙帶,擺放在神柜上和齊強的房裡。

院子里的石桌石椅上積滿了雪花,屋檐下掛着十來盞花燈。定更鼓早已響過,花燈在寒風中搖曳着,它們互相磕碰着,招呼着,似是因着年節下有了這些夥伴,點點的小火光聚在一處,映得雪地一片紅亮,竟是格外的歡快,。

齊粟娘縮着脖子,搓着手,哈着白氣,站在院門前,貓着腰透過門縫兒向外看着,盼着仍在九爺府陪席的齊強回來一起過年。

直等到後半夜,酩酊大醉的齊強被安生、伏名送了回來。

“妹......妹子,九爺今兒還問我,最近規矩怎的學得這般好,外頭人人都說秦大管事越來越會辦差,九爺府的體面更足了。”齊強被齊粟娘扶到炕邊,歪倒在炕床上,含糊笑道,“秦道然還真奸,我還只開口說了聲有人教,他立時就猜出是你教的,難怪哥哥我栽在他手上,當了奴才!”

齊粟娘苦笑着,哄着齊強在暖和的炕床上躺好,正要轉身給他去端醒酒湯,卻被齊強扯住。齊強掙扎着半坐起來,從懷裡摸出個大紅描金紙封包,塞給齊粟娘,迷愣着醉眼,“......來,哥哥給你的壓歲錢......”

齊粟娘卟哧一聲笑了出來,打開紅包一看,是個用彩錢纏住串起來的大金錁子。她方要說話,齊強卟嗵一聲又倒回了炕上,嘟囔着,“好......好在......咱齊家......還有兩兄妹......”

窗外懸着的花燈在寒風中搖曳着,發出微微的摩擦聲,給只有兩個人的院子裡帶來些熱鬧。齊粟娘眼角微濕,看着齊強,替他蓋上被子,轉身從廚房端了醒酒湯。

屋內只點了一盞油燈,孤孤單單的火苗,寂寞地燃燒着,齊粟娘慢慢給齊強喂着湯,心中卻又想着陳演在清河獨自一人,無親無友......

齊粟娘這一夜輾轉難安,到得天明,便央着齊強尋人,托帶衣物、吃食去清河。齊強素日也是將陳演作親弟待,雖是為了妹子要悔婚,這些事兒自然沒有不準的道理。齊粟娘得了准信,便出門去街上餑餑鋪里買些京城小吃。

九爺府在皇城東正大街上,周圍都是權貴人家,天上正飄着雪,路上積雪泥濘,有身份的人家多是坐着馬車來往,齊粟娘沿着路邊的屋檐小心走着,仍是濺得滿裙的污點,不由得後悔,為了省錢沒有雇馬車出門。

她在京城老店裡買了十來斤酒皮京八件、酥皮京八件、油糖糕,桃酥、蜜供等吃食,覺着腳上已是冷透,便尋了家茶館坐了下來,叫了壺干烘茶,要了份湯麵,打算暖暖身子再走。

湯麵方一下肚,身上便暖和了許多,齊粟娘放下碗,取了茶,打開茶蓋,刷了茶沫子,店門外傳來騾車駛過的聲音。

時近午時,騾車從雪地上碾過,發出喳喳的細聲,二十多輛長板花車載滿上千盆冬日裡盛開的杜鵑花、秋海棠、薊菊從右安門而入,向皇城而去。齊粟娘知曉這是每日向宮裡送花的丰台花鄉十八村的花車。

花車一過,她便看到對街過去四五家,有座皮貨店。櫃檯後的黑狐皮油光水亮,她不禁心中一動,想着替陳演、齊強各做一頂皮帽子,也好過冬。她這邊還未起身,有主僕四人上去看了皮毛,正和掌柜說價,便有些着急,方叫了夥計算帳,便看到長隨模樣的人付了錢取了皮貨,跟着主子出了店門。

齊粟娘嘆了口氣,突見到街口急駛過來一台四騎大馬車,楠木玉頂,藍呢圍簾,也不知是路滑還是未收得住,頓時把那抱着皮貨的長隨給撞倒在地,黑狐皮又是泥又是血的甩出老遠,正落到茶館門前。

那主子轉頭看得如此情況,立時大怒,扯過家奴手中的馬鞭,狠狠一鞭抽到那馬車夫的身上,叫道:“那裡來的惡奴,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沒有王法了么?”

那馬車夫疼得從車駕上滾倒在地,左眼上鮮血直流,嗷嗷直叫,齊粟娘又是一驚,車夫雖是有錯,這位下手也太狠了些。

“高士奇,你這奴才,老夫在此,不識得主子么?”馬車格窗刷地一聲打開了,露出一張臉,齊粟娘卻認得是索額圖,立時站了起來,便想躲遠些,免得遭了池魚之災,心裡暗暗琢磨:“高士奇,是不是那個將明珠彈駭下台的......”

待得齊強晚上回家,聽得齊粟娘說起這段,頓時笑了,道:“這一位已是受了幾年氣,怕是要發作了。”轉頭回了皇子府,齊粟娘想了半天,也不知齊強說的是索額圖還是高士奇。

過得幾日,還未出元宵十五,齊強卻收拾東西,要去南邊,把齊粟娘托帶的東西一齊取了,叮囑齊粟娘小心門戶,便策馬而去。

齊強平日里在皇子府里的常差,時不時便和齊粟娘說上一些,這回卻是一點消息未露,齊粟娘知曉是大差事,雖是擔心,也只得等待。

齊強走後,她足不出戶,便是當初在江寧去看秦淮河的興緻都沒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她可以拋開一切,但陳演、齊強卻在此漸漸根深,不論是福是災,她欠着陳娘子,欠着齊氏夫妻,總要看着陳演、齊強娶妻生子,才能為自個兒尋條出路。至於她與陳演,齊粟娘撫mo着枕箱里十三封信,他能安安生生過日子,她便沒有辜負陳娘子所託......

立嫡立長?齊粟娘在漆黑的夜裡,瞪着床帳頂,無數次痛恨那一片模糊空白,她知道站錯隊的後果,卻實在想不出康熙之後,乾隆之前到底是誰,她知道年號中帶着一個“正”字,卻不知道他是太子還是大阿哥。

無論如何,陳演因着永定河修堤之事,已被太子視為大阿哥一黨,齊強雖是被迫,卻越陷越深,十四阿哥性情直爽義氣,喜好兵事,向來與隨皇帝三次征討噶爾丹的大阿哥交好,與八爺也是情份頗深。

已經是長子黨了,齊粟娘無聲苦笑,安慰自個兒,索額圖已被削了實權,太子——齊粟娘想起暢春園的那個盛夏午後,默默祈禱:老天,讓大阿哥當皇上吧。

這般想着,齊粟娘直到快天明時才合眼,沒睡多久卻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齊姑娘,齊姑娘!”齊粟娘一驚,從床上坐起,披上外衣,立在房門口叫道:“哪一位?”

門外之人似是鬆了口氣,“齊姑娘,奴婢是府里的婢女雙虹,秦大管事讓我來請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