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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阿哥將手中的烏金馬鞭丟到傅有榮懷中,“和福晉說不用等爺用午膳了,今兒我們這些兄弟,不被皇阿瑪罵上兩個時辰,再在他跟前跪上一個時辰,他也消不了這口氣。”

傅有榮左右瞟着,看着無人聽見,暗暗鬆了口氣,低聲道:“爺,這也不關爺的事,和您能勉強搭上線的那河丞收了齊管事的錢,並沒有找陳變之的麻煩。您不是還讓人轉命他,趕緊把堤給結實補上了么?不說太子爺手下那些豆腐渣、煤渣胡亂補的堤,就是八爺、九爺也沒您這麼實茬。”

十四阿哥一哼,“高家堰決了大口,黃淮沿岸三十多州縣被淹,堤壩倒了不止二十處,皇阿瑪還是要保着太子爺。他不罵罵我們出氣,他又能怎麼樣?爺這叫陪太子挨罵。”說罷,一步一搖,向乾清宮而去。

十四阿哥方走到宮門口,就見得魏珠捧着黑牛角軸的五色綿緞聖旨,輕手輕腳退了出來。

十四阿哥看着黑牛角軸,知曉是頒給四品官的聖旨,便也不在意,揮手讓向他請安的魏珠起了身,走了進去,果然見得太子爺、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一直到十三阿哥,俱跪在了裡面。

他慢慢蹭了過去,磕頭請了安,向康熙呈報了北古口軍營的事兒,果然被挑出刺,狠批了一頓。他也不分辨,老老實實請了罪,卟嗵一聲。跪在了哥哥們的身後,直到掌燈時分,才被趕了出來。

十四阿哥雖是成婚了,卻只有十七,康熙仍是讓他住在阿哥所里。他也不回去,跟着八爺、九爺、十爺一起去了宮外九爺府喝酒。

六月三伏地天氣熱得不行,酒宴擺在了通直齋的水榭中。通向湖岸的幾道迴廊掛滿了明紗角燈,映在開滿蓮花的湖水中。影影綽綽,迴廊上蘇州戲子的嬌柔彈唱之聲隔水而來,頗有幾分江南水鄉的韻味。

“八哥,我原想着皇上會重新起用陳變之的,怎地沒半點聲響?”十四阿哥早拖了朝服,只穿了葛紗兒單衫,系著明黃帶子。敞着懷倚在椅子里,疑惑問道。

“誰叫你磨磨蹭蹭來那麼晚,活該你沒聽着,若是你來早些,我們說不定還能回早些。”十爺瞪了他一眼。

十四阿哥大笑,“哥哥們運道不好,偏要在那時辰去乾清宮回事兒,被高家堰決口的消息堵在裡頭了吧?”他得意將手中地冰鎮揚州麥燒酒一口喝了。“陳變之這回升了幾品,什麼地方的河道?總不會讓他頂了張翮鵬吧?”

十爺重重呸了一口,“他想做河道總督,十年後再說!皇阿瑪這回也是要補償他,讓他從當初的正六品直接升到了正四品,還給了他一個大肥差。他們家祖墳上真是冒青煙了!”

十四阿哥大大一愣,挺身坐起,“肥差?河道才是真正的大肥差,可惜陳變之是個死腦筋,還能有什麼肥差?”

九爺笑道:“揚州知府算不算大肥差?還讓他兼了揚州府河道同知,這會他要是再四處查看河堤,也沒人說他干涉河政了。”

十爺不滿道:“九哥,你樂什麼?要不是這個陳變之把底兒都抖了出來,我們今天犯得着挨這頓罵么?”

半晌沒有說話的八爺,輕輕笑道:“他府里齊二管事的妹子。不就是陳變之的夫人?如今也是正四品恭人。揚州府台夫人,他能不樂么?好歹也算是他府里出去地奴才。”

十四阿哥頓時笑了。“也是,九哥門下的奴才,像她夫君這般能得皇阿瑪看重的,可沒幾個。”皺了皺眉,“聽說她還沒有生養,陳變之會不會休了她?”

九阿哥笑道:“我倒是放心得很,陳變之那性子,就憑上回兒他犯欺君之罪,齊強妹子要跟着他一塊去死的情份,她正室嫡妻的位置這輩子都穩穩噹噹。秦道然說她是個繞腸子的伶俐人,還怕她壓不住那些生兒子的妾么?”

十四阿哥聽他又開始誇秦道然,沒好氣地道:“你別高興太早,她慣會用便宜話哄主子,你指着她,還不如指着她哥哥替你多賺點。”

九爺和十爺齊聲大笑,八爺也忍不住輕笑,九爺笑道:“她會哄人,也要人聽才是,誰叫你喜歡聽?活該叫她哄住了。聽說她嫁人了,還巴巴兒地送了兩大抬直毛料子,生怕她嫁得不風光,站不穩腳跟。平日哥哥我怎麼就沒瞧出你這傻德性?”十爺拍着桌子,笑得喘不過氣來。

十四阿哥惱羞成怒,叫道:“添妝送陪嫁的不止我一個,四哥送了,你也送了,怎麼就是我傻了?!”

九爺笑道:“我是看着齊強送地,你是看着齊強妹子送的,怎麼能一樣?至於四哥......”九爺微微皺了眉,看向八爺,“八哥......”

八爺慢慢抿了口酒,“太子爺這一陣子怕是不敢再動河銀了,但他還有江蘇漕鹽和內務府替他撐着。江蘇幫是漕河第一大幫,不能再讓它替太子賺錢。淮安的二幫主怕是個扶不起的,揚州府的連震雲——也該叫齊強再去會會他了......”看了看十四阿哥,“至於齊強的妹子,要用她地時候,只要十四弟張張口就行了。四哥......他還差着火候兒呢......”

齊強看着通直齋里竟夜未完的飲宴,輕輕嘆了口氣,和秦道然打了招呼,回了隔九爺府兩條街的偏帽兒胡同齊府。

齊府是九阿哥賞賜,足有二十畝地,佔了大半個胡同,前後五進房舍,五十七間屋子。三四進之間偏西隔有個西花園,到底還有一個後花園。齊強一路方過了三重門。就聽得後頭五進內宅里傳來女人的哭鬧聲,爭吵聲。他一皺眉,停下了腳步,對跟在身後地伏名道:“把飯擺到西花園卷棚里去,你跟我來。”

伏名連忙應了,急急吩咐下人擺飯,便追在齊強身後進了西花園卷棚。這卷棚設在湖邊竹林松牆之中。也是一明兩暗三間書房,是齊強夏日裡起立之所。最近一月他甚少回後宅。

安生正在書桌邊替齊強寫文書,見得齊強進來,連忙站起。他如今也有十五六歲,看着比伏名俊氣,穿着江青潞綢長衫,系著絲絛,長衫下lou出玉色綾鎖點翠汗巾子。

安生看了看齊強的臉色。與伏名互換個眼色,一起在東坡椅兒前擺了描金橫幾,看着齊強房裡的丫頭目兒捧了四方頂漆食盒進來,兩人一起擺飯。

伏名先捧上了一銀盞冰湃梅湯,齊強接過,兩三口便喝完,重重向橫几上一放。目兒原是齊強收用過的通房大丫頭,知曉他心情不好。越發小心翼翼擺下飯菜,齊強一揮手,“不耐煩吃,就上碗面吧。”伏名連忙應了,從食盒中取了一大碗豬鹵肉,一大碗黃豆細筋涼麵。一張銀湯匙,一雙牙箸。

齊強自個兒澆了鹵,倒上蒜汁酸醋,就着小菜吃了幾口,接過安生用大銀菊花杯篩上的泰州五加皮酒,看那丫頭,“目兒,你下去。”目兒連忙應了,靜靜退了出去,齊強看着伏名道:“你的消息確實?”

伏名小聲道:“是九爺身邊地高福兒悄悄告訴奴才地。他今日跟的馬。他聽八爺和九爺說。姑爺得了揚州府地府台兼河道同知,姑奶奶也封了恭人。魏珠公公晌午就上路去高郵傳旨了。”

齊強怔了半晌。長長嘆了一口氣,安生陪笑道:“大爺,姑奶奶得了正四品的誥命,也是個喜事兒,大爺煩惱什麼?”

齊強指着伏名,“他們還說了什麼?”

伏名越發小聲,“八爺說揚州是太子爺的錢箱子,守得和鐵桶似的,這幾年來只cha了一個綠營河標千總進去,獨木難支。這回不說皇上派了個純臣進去做了知府,十四爺門下的奴才好歹也進去了一個,雖是個婦人,若是能藉著夫君的勢,難說能弄成什麼樣子。還說,無論如何,要把江蘇幫的連震雲拉攏過來,否則就除掉他,還要讓大爺再去一趟呢。”

齊強狠狠把手中地大銀菊花杯砸在了地上,在青磚上發出刺耳的砸地聲和連串的跳躍滾動聲,他騰然站起,在房裡來回急走,胸膛起起伏伏,喘着粗氣。

安生和伏名皆是閉氣噤聲,齊強喃喃道,“叫她不要嫁官道上的,她不聽,如今算計到她頭上來了。叫她離十四爺遠一些,她不聽,如今十四爺說一句話,她還能不去趕着辦?連震雲是好惹的么?他什麼事做不出來?那麼些人都死在他手上了,會饒了你一個婦人?便是那姓崔的,哪裡又是一個好相與的,和連震雲一般的狠辣......”

安生隱隱約約聽了半會,小心說道:“爺,奴才倒是有個法子,讓姑爺做不成揚州知府。”

齊強腳步一頓,“什麼法子?”

“朝廷地制度,府州縣官員都不得本籍為官,高郵州隸屬揚州府,若是把這一層讓人捅出去......”

齊強搖頭道:“沒用,演官兒本藉不是高郵人,他從外地遷來,在高郵只是寄藉。何況皇上下了御旨,自然可以不作一般看待。”

伏名想了想,“或是寫封信給姑奶奶,讓她回高郵老家獃著,要不來京城裡探親?”

齊強苦笑道:“我不敢讓她離開演官兒,她還沒替演官兒生下一兒半女,若是在眼前還能有個準備,要是不在眼前,讓他在外頭不聲不響地另娶了一個......”

伏名和安生頓時啞然,齊強坐倒在椅上,廢然長嘆,“只好尋法子早些去揚州......”

安生道:“大爺放心,早着呢,這時節河上的大水還沒退乾淨,從京城到高郵,少不了兩三個月。再說姑奶奶那樣的利害人,便是十四爺要使喚她,也得慢慢來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