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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重,明月皎潔,蓮香一邊看着媳婦丫頭們把宵夜席面擺上,一邊笑道:“我說夫人,方才那會兒可真是嚇死我了,你是瞧不見你自己說話時的臉色兒,狠不得把蘇高三咬碎了才好。”

齊粟娘冷哼一聲,“狗逼急了要跳牆,老鼠逼急了還要咬貓呢!如今我還是府台夫人,她還只是個私妓,竟敢當著我的面說那些話,不知死活。我當初若是真想逼死許娘子,今兒她就別想豎著從這船上下去!”話語裡帶着不能掩飾的煩悶,瞪着李四勤,“你喝慢些,多少留一點給我。”

李四勤看着她哈哈大笑,把空罈子一丟,掉頭叫道:“大河,拿紹興燒酒來,那酒兒才夠勁。”

蕊兒上前扶着齊粟娘入席,笑道:“夫人,你們倆這樣頂着來,沒一個肯退一步,以後可怎麼過日子?你就讓讓她罷,就當是教導她,你到底是主子,她是個丫頭......”

齊粟娘瞪圓了眼睛,“你怎麼不說,我今年才十八,她已經二十了?她比我大,自然是她讓我!”

蓮香頓時笑了出來,“方才是.誰還在吹這船上你最大?蘇高三雖也是個明白人,但性子倔得不成樣子,你要是不讓她,以後還有得鬧。”又看比兒一眼,“這也好,她這性子就算是生了兒——也不是個會動心機看眼色的人,總是夫人手心裡的,隨夫人的意罷了。”

連震雲起了身,在蓮香和李四勤.之間坐下,看着齊粟娘嘆氣道:“行了,以後就讓府台大人好好教導她罷,我是沒興緻費這精神了。”看着李四勤正捧着紹興燒酒罈子,又嘆了口氣,提過酒壺倒了滿盅,一口喝下,“好不容易有姐姐妹妹要進門分憂解勞了,我還趕着回去侍候他,我傻么?”

連震雲瞟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李四勤喝着酒,就開始和齊粟.娘猜拳拼酒,齊粟娘連贏十把後,把喝得半醉的他丟到一邊,拉着蕊兒和桂姐兒坐在席上,一起兒玩猜枚,一連輸了十回,被桂姐兒大笑着拚命灌酒。比兒在一旁看着,想上去勸勸,看着齊粟娘神情,默默不語。

蓮香一邊給連震雲倒酒,一邊看着齊粟娘喝酒,想.勸一勸,又怕她心裡愁悶無處排遣,只得笑道:“夫人除了猜拳,其他賭戲全是臭手,桂姐兒你多挾幾口菜給她吃,小心這紹興燒酒傷身。”

齊粟娘嗆了酒,比兒連忙上前,扶着齊粟娘坐到楹.欄邊吹風,連大船把李四勤扶到另一邊歪着,蓮香笑着讓人去做醒酒湯。

連震雲、蓮香幾人圍桌用着宵夜。比兒坐在楹欄.邊,讓齊粟娘倚着自已坐好。齊粟娘喝了這些酒,已是大醉,拉着比兒說話,探着身子指點着瘦西湖上的燈火點點的畫舫,還有在黑夜中望不到邊的水面。比兒擔心道,“奶奶,小心些,別掉下去,這水裡又冷又黑——”

齊粟娘含糊着.笑道,“怕什麼。我當初從漕船上——下來時,水也是黑漆漆,我游着游着,手腳都沒知覺了,可還是讓我爬上了岸——”突地又笑了起來,“那一年,你爺壓到清河水閘下,那下頭的水可——”說話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依在楹欄邊慢慢地閉上了眼。

比兒心中不忍,斟酌半晌,輕聲道:“奶奶,奶奶再想想,若是奶奶實在容不下,再和爺去說說——憑爺和奶奶的生死情份,還有什麼說不開的,便是真不說開了,好歹也得試試。奶奶把心事兒都埋在心裡頭,不對爺說,人心隔肚皮的,爺哪裡又能明白奶奶的心思。”

“我想說的——”齊粟娘口齒不清地嘟囔着,“剛成親的那會兒,出了許寡婦那檔子事兒的時候,我就想和他說,說我受不住——可是那天他就壓到閘下去了,後來又是病又是壩上的工程,等得我再想起時——我沒懷孩子,我說不出口——什麼都說不出口——”

比兒半晌說不出話,“奶奶平日里看着雖和爺好着,遇上事兒卻都自個兒拿主意,便是吃藥看病,都不肯叫爺知道。奴婢雖不知當初爺和奶奶方成親時如何,只是奶奶這般拘着,爺自然也拘着了,這天長日久的,奶奶叫爺怎麼明白奶奶的心思——奶奶,再和爺說說——”

齊粟娘依在比兒身上,沒有半點動靜,,已是醉得迷糊了,比兒嘆了口氣,招呼枝兒取了沉香色湖綢披風給她繫上蓋好,“奶奶保重自個兒身子便好了——”

待得三更天。蓮香看着比兒懷中的齊粟娘,笑道:“夫人就歇着罷,我替你和太陰星君說一聲兒,明年再拜。”

眾女同聲而笑,齊粟娘被笑醒了過來,半眯着眼,推着比兒叫她也去拜月,比兒見着漕連畫舫上被腰扎紅巾的幫眾圍得鐵桶似的,媳婦丫頭們滿船來來去去,又見桂姐兒親上來拉她,便也起身,跟着蓮香並船上所有的媳婦丫頭,齊到船頭點燈拜月。

齊粟娘暈暈糊糊,只覺被披風裹得一身燥熱,在艙里呆不下去。扶着艙板向後艙摸去。連大船正站在後艙邊,眼見得她摸了過來,連忙閃開。見她腳步踉蹌出艙半立在後桅杆邊吹風,不敢去扶,又怕她落水,只得死死盯着她。

正為難間,突聽衣衫聲響,扭頭一看,連震雲走出艙去,連大河給他遞了個眼色,他心領神會,連忙放下了後艙的湘簾白帳,將艙尾擋了個嚴實,轉身和連大河守在艙門前。後艙上的幫眾都早被連大河指使着辦差去了。

連震雲早見得那婦人已是大醉,走到艙板上,看着她倚站在後桅杆下,沉香色綢子披風被湖風吹得緊裹在她身上,顯出她纖細的腰身,心中一跳。悄悄走了過去,只見她左手抱住桅杆,雙目半閉,將嫣紅的臉蛋緊貼着冰冷的桅杆上,雙唇兒紅艷欲滴。

“夫人,夫人......”連震雲輕輕喚了兩聲,那婦人微微動了動眼皮,卻是無力睜開,只喃喃道:“我想喝茶......”

連震雲啞然一笑,慢慢伸手摟住那婦人的纖腰,將她抱入懷中,依着桅杆緩緩坐在艙板上,看向艙門,“倒盞淡茶來......”

連大河倒了一杯熱茶,低着頭走出艙門,眼角兒一瞟,隱約見得那婦人安靜伏在大當家懷中,便不敢多看,將茶交到連震雲手中,退了出來。

連震雲看了看茶碗里飄着三片茶葉,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試試水溫,卻是剛好。他低下頭,在那婦人耳邊輕聲道:“來,我喂你喝茶......”

那婦人似是明白,在他懷中掙扎半會,勉強立起半身kao在他左肩上,連震雲將茶盞遞到她唇邊,柔聲道:“慢慢喝......”

那婦人極是口渴,一小口一小口,連喝了七八口,去了大半盞茶水,便軟了身子,倚入連震雲懷中。

連震雲將茶盞放在船板上,kao着桅杆抱着那婦人。五丈高桅杆頂上的燈籠散放着暈暗的光,遠近畫舫角燈和天上的月光在湖面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