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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二月十二花朝節,胭脂巷相奶奶差人送來了貼子,邀請她過府到花園裡掛紅,為百花仙子慶生。齊粟娘自然又推身子不適,只在自家絲瓜藤上掛了一塊紅布應景,也算過了節。

是夜,齊粟娘在床上輾轉反側,想着流言之事,無法入睡,她回想起陳演那時說的話,“我只怕你日後受委屈......”心中難受。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冒着風險,暗約連震雲,到壩上監理工程之事,雖是免不了有些私心,但若不是為了陳演將來轉了河道,能平平安安去治河,哪裡又會如此?當初陳演之父陳潢受冤而死,不過是因着河道總督秉公正直,擋了他人的財路,被參革職,連累了陳父。堂堂一個二品滿旗河道總督,康熙寵臣都不能倖免,更何況是陳演這樣沒有根底的小官?若是堵了他人的財路,犯了眾怒,十三爺那樣的得寵的皇阿哥也未必能替陳演說上話,便是康熙,也不能指望。一則他看重陳演,不過是因着河工事關漕運,漕運事關國本,陳演有用,他便寵一日,陳演若是為眾人所不容,他哪裡又會相護?二則,康熙不是個神仙,他日理萬機,陳演是個小小七品漢官,哪裡能時時管照?否則,當初為什一定要替陳演指婚滿旗大族貴女?不過是替陳演再拉個kao山罷了,滿族貴勛在朝中上下盤根錯節......

齊粟娘瞪着漆黑的帳頂,暗暗嘆氣,她原就明白陳演的性子,後來見他做了官,行事老成,便也放了些心。只是那一日見着陳演在壩上傷了雙腿,便明白他再是歷練,遇上人命關天的大事必是不肯退讓的。這樣下去,除非陳演昧了良心去搜刮小民,侵吞別處倉銀,或又是全不理這治河之事,回老家去過自家的安穩日子,若是不未雨綢繆,尋個生財的路子,治河這條道就是條死道!

她卧病在床時,日日苦思,不單要制出圖樣,還要防着錯信連震雲,被他抓到把柄,泄lou了此事,當真是夜不能昧。身子大好後,原想着打聽打聽連震雲是否娶妻,若是能召他的內眷過府,女人們走動相熟後,到連震雲府上,偶爾見上幾面也不違禮法。卻又想到清河漕司與漕幫一直扛着,陳演兩不偏倚,她平日喜愛相氏,也不敢多去走動,不喜汪氏,也不敢絕了往來,便是喜歡蓮香一個丫頭,都不敢去許府里探,哪裡又能和連府里的女眷親近?只得作罷。眼見着只有唯一的機會約下連震雲,也只得違了規矩,在雲府里冒險一試,原沒指望連震雲一定能來,好在連震雲果然是個成大事的。只是壩上的工程想要建好,沒她在現場看着,必要出事,便是她全沒有想出頭的心思,為了防着設下的線腳誤了壩上的工程,為了工程能實在可用,也必要去壩上......

中門外巡夜的衙役砸響了頭更鑼,齊粟娘全無睡意,這流言不盡不實,多半仍是壩上水手傳出來的,陳演明知日後少不了流言蜚語,仍是縱容她上了壩——齊粟娘咬着唇兒——她雖是覺着世上行事,從無萬全之策,有一得必有一失,不冒些風險絕不能成事,kao着以往留下的好名聲,清河百姓不會有人真箇信這流言,但終是損了陳演的體面。

齊粟娘將頭深深埋入被子里,陳演全不知曉她這些打算,她也不能和他解說......

漕河波濤聲夾在更鼓聲中,遠遠地傳來,古老而又清晰,一聲接一聲在齊粟娘耳邊迴響。黑漆漆的內室里,古老的紅木家私上閃爍着點點銀光,泛出腐朽的死氣,讓人噁心得喘不過氣來。然則,百合蓮子雙枕邊的枕箱上,如意金釵閃着溫柔的微光,不知不覺間把這些死氣驅散了開去。

齊粟娘慢慢將頭抬起,側過身,將如意金釵從枕箱上移開,打開了枕箱蓋。雖是沒有燈火,仍看得見裡面十餘封已拆開過的舊信,還有信封右角上的“陳”字。

中門外巡夜護院的衙役砸響二更鑼,齊粟娘猛然坐起,伸手將枕箱里的信全取了出來,一把抓起藏在信下的工程圖紙,定定看了一眼,轉手撕成粉碎!

她抓着碎紙片,跳下床來,奔到灶間。爐膛中的火種半明半亮,在灰堆中慢慢烯燒着,雖不輝煌卻能熬過漫漫長夜。齊粟娘看了手中的碎紙最後一眼,雙手送出撒入了爐膛中,明火兒驀然亮了起來,碎紙片被灼熱的火焰tian食着,扭曲着,轉眼化為黑灰,混入了灰堆之中,便再難分辨出來。

齊粟娘轉身回房,上了床,默默沉思,直到中門外巡夜衙役敲響三更鑼,方才朦朧睡去。突地,內室門輕輕響了一聲,似是被推了開來。齊粟娘頓時驚醒,側耳細聽,卻聽不到別的動靜,回想着門梢分明在臨睡前cha上,正覺自已多心,朱紅雙喜雲錦幔帳外響起一個聲音,喚道:“夫人,夫人。”

齊粟娘嚇得不輕,一手抓住枕下青銅簪子,一面厲聲道:“是誰?”

外頭的人似是鬆了口氣,說道:“夫人,是草民連震雲。”

齊粟娘頓時大怒,猛然從床上坐起,壓着聲音斥道:“大當家是何用意?為何深夜入婦人內室!還不速速退出!”

連震雲苦笑道:“夫人莫惱,草民實是不得已方如此。草民這就退到院子里去,等候夫人召喚。”

齊粟娘聽得他如此說,心中默數三下,果然聽得門響。她心中疑惑,細細思量,不知他是何用意,她不知究竟也不敢大鬧,免得再出事非,只得穿衣起床,點起油燈。

中門外巡夜衙役的鳴鑼聲又響了三聲半,齊粟娘暗想萬不得已,只呼有賊,衙役即至,不至於受制於連震雲,想來他必也知曉。她穩了穩心神,把青銅簪納入袖內,用如意金釵館了發,持燈走了出去。連震雲果然遠遠站在院中,似是果真有緊要之事,非有他意。齊粟娘看了一眼緊閉院門,問道:“什麼事要這般作為?”

連震雲藉著火光,看着齊粟娘那雙漆黑的雙瞳盯視着他,聽得她語氣中強壓怒氣,全是一副一言不合便要翻臉的模樣。他只覺無奈,明知在院中說話不宜,卻不敢提,壓低聲音道:“夫人,皇上過幾日怕是會召草民去淮安。”

齊粟娘聽得一呆,滿臉糊塗,半晌方自言自語道:“皇上?召你去?”

連震雲見她在燈下的神色分外嬌弱,心中一柔,不自禁走近兩步,點頭道:“漕司全知事將工程之事上呈了淮安漕督衙門,皇上南巡查問河工、漕運,桑額總督御前回奏時,提及此事,皇上很是誇讚了一番,又問了陳大人詳情。”頓了頓,苦笑道:“皇上怕是過幾日便召我這個製圖者去淮安陛見。”

齊粟娘聽得此話,臉色轉白,連震雲雖是手上有圖,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皇上一問,必要出破綻!康熙若是知道這圖是她所制,她便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她為何知曉這些工程技藝。她已是小心再三,連震雲是江蘇幫主的親信,將來雖是難說,現下不過是個白丁,清河一壇之主罷了,他不走官道,遠比陳演做這工程不易讓康熙查覺,正是一舉兩得,沒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