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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里擺着一張紅木雕拐子紋大方桌,擺着十樣下酒菜,十樣下酒勸碟,另有美酒三品。四張紅木南官帽椅散在桌邊,十四阿哥和十阿哥南北分坐,八阿哥站在東頭剔紅海龍紋高腳香幾邊賞花。

秦道然急急向十四阿哥打了個千兒,陪笑道:“奴才聽着一個消息,趕着來和十四爺稟告,陳變之三年考滿上京述職,如今已是到京城,齊強的妹子也跟着到了,說不定這會兒已是趕着去十四爺府里磕頭請安了。”

十四阿哥一愣,哼了一聲,無趣道:“她才不會去,寫寫請安信倒也罷了,不說這時節,她原也不是我府里的家生奴才,我如今沒病沒災的,她又沒事求我,哪有命婦上門給阿哥請安的規矩。”依舊kao回椅背上,“指不定她哥哥還能帶着她進九爺府里來請安,你不是說她如今替她哥哥盯着江南的貨?怎麼也要來和九哥磕個頭。”

秦道然鬆了口氣,口齒生風把齊強那丟人事兒添油加醋地說了一回,直把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得拍桌,八爺一面細細看着高腳香几上開得極好金帶芍,一邊輕笑道:“他這輩子就敗在女子手上了,不說他府里的女人,他對他妹妹何嘗不是這樣?”

十四阿哥笑道:“她可和齊強的女人不一樣,她那樣的人,我找她說話,傅有榮不在跟前她還不樂意,為著她哥哥,名節、規矩、性命都不要了,好在她沒什麼姿色,四哥沒看上她。”

九阿哥撩袍坐下,自顧自倒.了一杯江南春,一邊喝着一邊瞅着他笑,“沒什麼姿色?沒什麼姿色你趕着找她說話?當初鬧騰成那樣,還讓德妃娘娘開口和皇上說,她哄你幾句,你就斂旗息鼓,拱手讓人,如今在我府里傻等着,把她從頭到腳看得好得不能再好!你也是個皇阿哥!”

十四阿哥惱道:“她本來就沒什麼.姿色!你不信問八哥,她當初跟着陳變之上御船時,愣頭愣腦那傻樣,天天縮在房裡做鞋。好不容易出回艙,頭低到了胸口上,貼着牆根子走路,生似滿船的人都要吃了她似的。要不是她驗算河道實據時,腦子比梅文鼎還明白,也敢抬頭盯着人看。我都以為她被陳變之他娘虐待傻了。”

八阿哥坐回到桌邊,大笑出聲,“.她就裝傻裝成那樣,你還是天天佇在樓船頂上等着,傅有榮說前艙太陽大,請着你去前頭曬沙盤,你怎的給了他一腳?老十三那會兒和我抱怨,說他在外頭跑了一天,回船都歇不了半會,就被你拖着去她房裡,還怕再嚇着她,帶了一屋子宮女太監在旁邊瞪着。就是你這樣講規矩,你說十句,她能答半句就是好事。虧你還有興緻天天向她房裡奔。在我面前說起來,一會兒又是氣不過,一會兒又是可憐她,我都不好說你什麼,她那是裝傻,你才是真傻!”

十阿哥一口酒嗆了出來,大笑道:“陳變之呢,陳變之.沒言語?”

十四阿哥冷笑一聲,“陳變之看着老實,這事兒上可.精得很。皇阿瑪看重他,又想着他父親受的冤,他就死跟着皇阿瑪辦差,討皇阿瑪歡喜,面上半點不言語,暗地裡和我死扛。皇阿瑪要給他指婚,他說出來全是忠孝節義,半步不退。當初便也罷了,後來你當我不想踢開他么?我是尋不到借口!我看着不行,就到她面前下功夫,好不容易她要退親了,到最後,還是皇阿瑪一句話,叫我白歡喜一場——陳變之——他就拿準了皇阿瑪要治河,這些小事兒上總不好叫他受委屈。皇上若不是看着他見事這樣明白,進退分寸半點不亂,會讓他轉了河道去州縣做主官么?”

九阿哥慢慢點了頭,秦道然在旁邊道:“八爺,噶禮.大人昨兒來拜上九爺,他六日前到京城,遞牌子求見,皇上還沒有召他應答。奴才看他的話里的意思,江南那邊鬧得動靜不小,除了張伯行和他明着來,陳變之和他暗着來,其他兩江大員他倒也控得住。張伯行和他一直不和,皇上不會問張伯行,怕是要問陳變之,問完了才會見他。”看了十四阿哥一眼,“他如今正想法子籠絡陳變之......”

八阿哥沉吟道:“.他能想什麼法子?陳變之出身貧賤,又是漢人,如今的富貴全是皇上給的,他一心要治河,那也得皇上點頭。不到萬不得已,他不可能被籠絡住。再者,曹寅雖是重病,三大織造府大不如以前,咱們辦起事來不用忌諱了。但還有他兒子曹在,皇上多少聽到了些風聲,才會問陳變之,這也是皇上對他的信重,噶禮怎麼能籠絡到他?”

秦道然猶豫不語,九阿哥奇怪看了他一眼,“便是見不得光的手段,難道還有爺們沒聽過的?”

秦道然苦笑一聲,瞟着十四阿哥,“噶禮大人的意思,也是讓奴才來和十四爺通個氣,齊強的妹子年前雖是懷上了,到底沒生下來。當年皇上要指婚給陳變之的,噶禮的族侄女,因着父母接連得病謝世,這幾年亦未來得及婚配。那女子上年投奔了他,在江寧兩江總督府里老太太跟前養活。現下也跟着上京了。她出身和人物都是撥尖的,算來進皇子府里做庶妾也是行,還是陳變之高攀。她娘家既是凋零了,嫁過去做妾,也不敢和十四爺的人爭些什麼......”

十四阿哥立時皺眉,“這事兒不成。董鄂氏是八旗里的大族,噶禮的族侄女出身高了她不止一籌半籌,就算父母謝世,沒有娘家的依仗,也比她有體面。要是先生了兒子,哪怕是個妾,也能壓得她翻不過身。陳變之如今富貴了,正是好體面的時候,揚州的瘦馬不過是些玩意,董鄂氏可不一樣......”看向九阿哥,“等她生了兒子,噶禮就算想把他親生女兒嫁過去,我都不管了。”

九阿哥還沒有言語,八阿哥卻笑道:“不過是讓董鄂氏嫁過去,又沒說讓董鄂氏生兒子。陳變之在揚州城那樣的地方做了快三年府台,不敢偷半點腥,你還怕她沒手段讓自己先生兒子?便是怎麼樣了,董鄂氏父母不在,噶禮也不過是為了眼下過關,利用董鄂氏向陳變之示好,難不成還會替董鄂氏出頭不成?你只管放心,她到時候不會哭着來尋你作主的。”

十阿哥點頭附合,十四阿哥聽八阿哥說得有理,不免猶豫起來,九阿哥收起笑容,慢慢道:“我和他雖是姻親,卻不為這個替他說情。如今皇上廢了太子,總要立一個,噶禮是滿旗重臣,我們正要籠絡他。再者,上年我差着齊強過去和他商量那些事,他已是應了。眼見着就能辦,他是兩江總督,如今若是栽了跟頭,免不了要去職,南邊的事兒我們就不方便了。”看着十四阿哥,“她是你門下的奴才,你寵她,替她挺腰子都是你的事,但你得想想,如今是什麼時節?若是在這節骨眼上,為著這些小事兒壞了大事,將來你還拿什麼去替她挺腰子?你可不能再像上兩回那樣光顧着她了。”

十四阿哥聽得一怔,慢慢站了起來,在水榭中踱來踱去,猶豫道:“哥哥們說得自有道理......”

九阿哥慢慢道:“她必要到我府上來請安,你就知會她一聲,叫她別為這事兒在陳變之面前鬧。董鄂氏出身高,陳變之娶了她,陳家的門第便算是魚躍龍門。噶禮既說董鄂氏人物撥尖,肯定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只要她不鬧,陳變之沒有不樂意的。陳變之若是樂意了,噶禮這一關就算是過了,他過了關就還是皇上的寵臣,欠了咱們一個大人情,以後不論是立儲還是南邊的事兒,更好替咱們辦事。”頓了頓,“你就和她說,等眼前這事兒完了,愛怎麼樣隨她。”

秦道然見得十四阿哥已是意動,連忙道:“直隸總督的公子和陳變之是康熙三十六年江南鄉試同年,如今是戶部從四品郎中。他娶的是噶禮的堂侄女,打算這兩日便下貼子請陳變之飲宴敘舊,為著不叫皇上起疑,相陪的全是那年中舉在京為官的人,到時候就讓董鄂氏出來給陳變之敬酒。”頓了頓,“奴才看噶禮大人那意思,便是陳變之不樂意,也得設個套兒,讓他樂意。”

兩排皇子府五品侍衛提着紅燈籠在皇城大街上開道,十四阿哥出了九爺府,坐在烏蹄嘶風馬上默默沉思,身邊的傅有榮一邊控着高點上青馬,一邊偷瞟着他的臉色。

“死奴才,看什麼看!瞧你那賊眉鼠眼的樣子,爺就狠不得再踹你一腳!”眼見着到了皇子府門前,十四阿哥醒過神來,瞪了傅有榮一眼,一撐馬背,翻身下馬。

皇子府前門楣上高懸前四個亮堂堂的宮燈,傅有榮見着十四阿哥身上的枯荷鑲粟邊宮緞錦袍下擺皺了,趕上去替他打理好,正侍候着他進門,皇子府的門頭上來悄悄和傅有榮說了兩句。

十四阿哥大步流星走進了府門,傅有榮追在他身後,低聲道:“十四爺,江浙會館陳府里差人送了請安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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