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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北河總督的位子仍是遲遲沒有落定,兵部齊世武動靜卻越發大了。

清晨的太陽已是灼人,風塵僕僕的崔浩跟在八阿哥身後,進了靜安園,轉過了幾條廊道,走到了一處假山後的涼亭。

“李明智大人已是掌控不住直隸河道上的河標兵,河標兵里幾位千總時時與兵部司官暗中來往,奴才以為......”

崔浩半跪在亭外,涼亭雖是陰涼,外頭熱辣辣的午後太陽曬在他的背脊上,仍是熱得生疼,卻無法驅走涼亭里那兩道冰冷的目光割在他身上帶來的寒意。

八爺沉吟着笑道,“四哥,齊世武聚飲這事兒要翻到皇上面前,可得有實據兒,他可是兵部尚書.”

‘便是不安謀逆的罪名,也能.拿別的事兒問上一問。只要皇上問了,自然就出來了。”

“拿人容易,挑個錯處便是了,要問下去可不容易。”

崔浩聽着兩位阿哥的話,低着頭.苦笑着,這位四阿哥,還記得高郵城裡的事兒呢。他暗暗嘆了口氣,他只是想安安分分地替主子辦差罷了...

好在過不得多會,八阿哥便讓.他退了出去。靜安園裡的涼風將崔浩心中的寒意吹散了些,他久久站在一處廊道下,遠遠看着四阿哥和八阿哥一前一後回了暢春園。

粟娘下輩子可怎麼辦呢,崔浩默默無言。

過了午膳時節,暢春園恩佑寺里的蟬鳴聲時斷時.續,帶着些許的困惑與試探。

齊粟娘只覺滿園子的主子、奴才都對她另眼相看。

今兒六月六,皇太后領着女主子和四阿哥、八阿哥.在凝春閣迎精涼舍用了飯,便到恩佑寺看曬經。皇上趁興也帶着太子爺和幾位阿哥過來了。

皇上和皇太后正一邊看曬經,一邊說著明年皇.上六十大壽,要辦千叟宴的事、。男女主子們都在跟前一心一意出主意討歡喜,為什麼她就覺着四面的眼風一個勁地向她身上掃?

主子們談興正.濃,先是四阿哥說了一通曬經的佛事,得了太后的歡喜。後來八阿哥出主意要把滿漢蒙七十以上老婦也請來赴千叟宴,既得了太后的歡喜,又得了皇上的歡喜。

換了兩回茶,太子爺、七爺都起身更衣。

齊粟娘正尋思間,玉嬤嬤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粟娘,你回凝春堂把昨日四阿哥庶福晉鈕鈷祿氏呈給皇太后的江北壽鮮桃取兩枚過來,呆會讓皇上過過眼,說不定明年專供千叟宴。”

齊粟娘回過神來,連忙應了,轉身出了恩佑寺內殿。她方走到殿門口,李全兒追了上來,悄聲道:“齊姑娘,煩你把八爺落在太后那邊迎精涼舍的摺扇兒也帶過來。就在佛龕西邊的梨木kao桌兒上。”

齊粟娘笑着應了,出門下了石階,到了山門外,隱約聽得身後傳來皇太后的聲音,“鈕鈷祿家那個孩子,也可惜了......”

正巧榮喜兒侍候着三阿哥進了山門,齊粟娘一時也沒在意,連忙抽帕子向三阿哥請安。

三阿哥笑着讓她起了身,見她獨自一人去了,不由看向榮喜兒。

榮喜兒輕聲道:“奴才馬上去安排。”三阿哥微一猶豫,慢慢道:“若是叫太子佔了個大便宜,連人帶財全得了去——”

榮喜兒輕聲笑道:“爺只管放心,奴才親眼見着,太子爺不過扶了她的手腕兒一把,她那樣子就像要拚命,陳夫人的氣性兒大着,這會子不過是忍着呢。”

三阿哥一腳跨進了山門,“正巧今兒皇太后和皇上都在,若是鬧了出來,太子爺可得喝上一壺了。”

齊粟娘匆匆走入凝春堂迎涼精舍,從佛龕前供着的一盤江北壽鮮桃里取了兩枚,包入手帕之中。轉頭一掃,果然在西牆的kao桌上看到八爺時常執在手中的湘妃泥金白紗摺扇子。

齊粟娘一手拿着桃,一手拿着扇子,一路過了延爽樓、藏拙齋到了恩佑寺,沒料着主子們又去了西面鳶飛魚躍亭觀景趁涼,只有玉嬤嬤差了個小太監留話兒,說那壽桃兒不看了。

齊粟娘聽得如此,知曉事兒不急,不禁慢了腳步,沿着芝蘭堤向鳶飛魚躍亭而去。暢春園較紫禁城涼快了許多,夾帶着桃花堤的水氣,齊粟娘細細算着,陳演應是進了直隸省了,怕是過幾日便要到通州。

怎的沒有再寫信來,她不禁微微疑惑,轉念一想,必是路上趕得急,得不着空兒。齊粟娘的嘴角兒忍不住笑得裂開來,陳大哥要回來了。

因着天熱,宮女太監們都在樹萌下走動着,手上沒差的,也趁機歇歇涼。眼見得過了太子所居無逸齋,七爺所居承lou軒,隔着無人的蕊虹院,東面便是鳶飛魚躍亭,齊粟娘忽見得蕊虹珠門前人影一閃,雙虹跟前的雙喜走了出來。

雙喜見着齊粟娘似是面上一怔,打千兒笑道:“奴才給陳夫人請安。”

齊粟娘連忙讓他起身,不由笑道:“雙喜公公怎的在這處?”

雙喜笑道:“回陳夫人的話,可巧虹主子正念叨陳夫人呢,陳夫人就到門口了。現下皇太后不用陳夫人跟前侍候,陳夫人和咱們主子說兩句話也是好的。”

齊粟娘笑道:“我方才在恩佑寺沒見着她,還以為她留在無逸齋,沒料着竟在蕊虹院里偷閑。”她見得此處不是太子所居無逸齋,微一猶豫,“我還得去給八爺送扇子......”

雙喜連忙道:“奴才替陳夫人去,左右主子們都在鳶飛魚躍亭里,誤不了事。虹主子今兒上午逛了一會園子,在左跨院里歇着,蕊虹院里除了她誰也不在,陳夫人正好能和虹主子好好說話。”

齊粟娘笑着點頭,將白紗扇子和桃都遞了過去,“那就勞煩公公了。”

蕊虹院里靜悄悄的,中間一個淺院子,一左一右兩個跨院都無人出入,應是為免打擾,宮女、太監們早被雙虹打發了出去。齊粟娘一邊想着,一邊向雙虹所在的左跨院走了過去。

她過了院中十來步的草泥地,上了三級石階,走進正房,四面一掃,卻沒瞧着雙虹的影子。她正疑惑間,忽然聽得外頭廂房開門聲響。

齊粟娘笑着走到門邊,“雙虹——”聲音卻堵在了喉嚨里。

太子一臉滿足後的慵懶之色,走出了廂房,敞開的房門裡隱約可見凌亂的床被和匆忙穿衣的宮女。

一臉愕然的太子與滿心冰涼的齊粟娘對視着,齊粟娘眼見着那應是被太子所幸的宮女漲紅着臉匆匆逃了出門,終是回過神來,在正房門邊慢慢低頭,甩帕子行禮,“臣婦給太子爺請安。”

院子里靜了一會,過得半晌,太子方道,“起來罷。”話聲中似乎也微帶些困惑,不知齊粟娘為何來了此處。

齊粟娘緩緩站了起來,微微抬起眼皮,掃了一眼正房外通向院子的三層石階,離着太子爺的龍靴不過七八步遠。太子身側七步遠,是左跨院的院門。

她方向前移了一步,眼角便瞟到了明黃龍靴向前走了兩步,“你和雙虹的情份倒好......尋到這裡來......”微帶回想的聲音響起,話語里卻是篤定,“我還記得你當年在老九府里當差的事......”

“是......”齊粟娘低低應了一聲,眼神兒盯着那明黃龍靴尖上,便見得它又走了一步,齊粟娘抓着帕子的右手縮進了衣袖裡。

“那時節,老四挺護着你......我還以為......”太子的話聲中帶着些許笑意,“他是沒想着,你嫁人後反是出落了。”

齊粟娘眼見得那明黃靴子離着石階只有三步了,深深吸了口氣,將涌到咽喉的血氣死死壓了下去,“是主子們的寬宏......”

輕輕的笑聲響起,“你在主子跟前倒是向來乖巧,性子橫一些也罷了。”太子不在意的說著,‘下頭不過是些辦差奴才......”

齊粟娘的髮際邊沁出一顆冰冷的汗珠,順着她的發線,滑過她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沿着面頰流向了傾斜的下頦線,流入了素色旗袍的衣領內。

明黃龍靴踏上了石階,石階邊上的暗綠青苔被明黃色襯得格外醒目。

齊粟娘袖內右手中的如意金釵膈得她掌心生痛,左手心卻滾燙滾燙,她不自禁將手貼在了門邊石牆上,上面青苔的冰涼潮濕讓她又深了一口氣,“......臣婦告退......”

石階只有三層。

明黃朝靴一步接一步踩上最後一層石階,停在了正屋門前,離着門前的齊粟娘不過是兩步遠。

齊粟娘心中一突,貼在牆上的左手五指不自禁一曲,頓時從石牆上抓下幾片暗綠的青苔。

微風撫過,吹起了齊粟娘耳邊的秀髮,青苔在她身前飄飄而下。

齊粟娘死死盯着那似曾相識的青苔,只隱約記得在久遠的當初,有一個孤身寡婦在她的逼問下愴惶轉身時,肩上的豆腐扁擔,也曾從草堂後院牆上帶下幾片青苔......

“......陳變之已經死了,你不用這樣拘着......”

太子的手伸了過來,在飄動的漆黑髮絲上輕輕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