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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章“良善”

剛出京的時候,還是酷暑難耐。等往西行半個月,過了中元節後,天氣就漸漸涼爽起來。

天佑與弘普兩個從最初的疲憊,隨後的顛簸,到慢慢習慣遠行。因他們半日騎馬,半日坐車,原本白皙的小臉,經過風吹日晒黑了許多,褪去稚氣同孱弱,添了幾分少年的生動和活力。

隨着離京漸遠,弘普也在發生變化。原本陰鬱寡言的性子,也舒展開來。

鮮少再端親王府阿哥架子,聽天佑自豪地誇起弟弟妹妹時,他也露着羨慕與想往的神色聽着。

換做其他王府阿哥,曹顒即便禮貌應對,也巴不得敬而遠之。弘普卻是不同,他是十六阿哥實際上的長子。

因這個緣故,曹顒將他當成自己子侄待。

看着他跟從小刺蝟變成與天佑形影不離,曹顒覺得十六阿哥之前的擔憂實在是小題大做。

十一歲的孩子,幼小失母,有些陰鬱自閉很正常。仍是讀聖賢書長大,就算有些彆扭,也不過是青年期罷了,還真能做出什麼“惡行”不成?

弘普性格敏感,感念曹顒的親善,也樂意同他親近。

直到一日晚飯後閑話,提及西寧,提及年後被押送到西寧“軍前行走”的九阿哥,弘普問道:“姐夫,聽說九伯早年老欺負姐夫,姐夫就沒想過要報仇?”

曹顒聽了,很是詫異。

且不說這都是陳年舊事,就說九阿哥與曹顒之間,雖說前些年摩擦不斷,可還不到不休不死的地步。

九阿哥與十阿哥因同雍正敵對數十年,被皇帝厭棄,這是眾所周知之事。

就算九阿哥是落水狗,也不是曹顒一個外臣能“痛擊”的,要不然別說旁人,就是十三阿哥與十六阿哥都會惱。

他挑戰的不是落魄的九阿哥,是整個宗室的權威與顏面。

“不過是小事,誰還會去記它?曾富冠京城的九貝子,如今家產盡失,何時回京還是兩說,哪裡還有什麼值得人報復的?”曹顒道。

“哪裡是家產盡失?誰不曉去西寧前,九伯就將名下產業,大肆送人。連我阿瑪這裡,都強送了兩個鋪子?”弘普振振有詞道。

確實如此,九阿哥將鋪子送遍了半個京城。

這些,還是九阿哥被押送西寧後,才漸漸被人知曉的。

他許是曉得大勢已去,早做打算。到底是熱衷經營半輩子,他沒有將產業轉過五阿哥或是廉郡王府。想必他也知道,那樣的話,不僅會激怒雍正,說不定還要使得雍正遷怒到五阿哥與廉郡王府。

他只送房產鋪子,一家只送一兩處,宗室王公有頭有臉的,他送了個遍。有點親戚的滿洲勛貴,他也是不吝出手,做了一把“散財童子”。

如此一來,就算雍正心中惱怒,卻不可能與所有宗室王公與八旗勛貴交惡,去收回九阿哥的產業。

至於為何留下金銀,眾說紛紜。

大多人數人還是猜測九阿哥只做一半,沒有徹底做絕,還是顧忌到五阿哥與宜太妃。

曹顒則是覺得九阿哥是損人不利己。用自己全部產業給雍正挖了個大坑。

不管九阿哥怎麼送的,宗室王公畢竟接了九阿哥的產業,在皇帝看來也這是打皇帝臉面,心中已經有了刺兒。

宗室眼中,則是看着皇上使人罰沒了九阿哥留下的“金銀萬千”,物傷己類,隨着提防皇上拿宗室開刀。

加上皇帝又指了十六阿哥承繼庄親王府,已經令人側目。

兩個加大一塊,皇上與宗室關係不緊張才怪。

雍正使勁加封幾個皇弟,連皇侄也開始封爵,怕也是要誇大在宗室里的影響力,以防宗室發難。

八旗勛爵那邊,雍正抄了很多家,子弟官場不幹凈,提心弔膽的人家數不勝數......

“二阿哥覺得,我當如何行事?”曹顒按捺住心下驚疑,不動聲色地問道。

弘普預備着一肚子話要說,沒有注意到曹顒話中,已是換了稱呼。

天佑在旁,聽着兩人閑話,看了父親一眼。

“都說有仇不報非君子,聽說當年九伯因母族才欺負到姐夫頭上。如今他雖在西寧,可大軍總有回京的一日。他轉移產業,除了送宗室王公,還送了郭絡羅家一部分。送給王公宗室的鋪子,他即便想要回來,也不便宜;郭絡羅家的那些,卻是他隨時能要回做買賣本錢的......”他說到有條不紊,想來是琢磨許久。絕不是信口說出。

曹顒聽了,心一下沉了下去。

十一歲的孩子,在小心翼翼觀察他半月後,開始耍“心機”。

只是在大人眼中,這“心機”卻顯得淺白可笑。

怨不得十六阿哥憂心忡忡,與什麼都不能做的稚子不同,十一歲的弘普,已經開始伸出小爪子試探這個世界了。

他不是為了好奇,而是為了怨恨。

他說的是有些道理,打擊郭絡羅家許是能對九阿哥有些影響,可是影響最大的卻是十六福晉。那只是九阿哥的表親,卻是十六福晉的娘家。

這會兒功夫,弘普已經說完,正滿是希翼地望着曹顒,就差在臉上寫上“快點頭”。

曹顒見到他孩子氣的模樣,苦笑不得,心中卻是生出幾分憐憫。

李氏離宮時,弘普已經記事。

雖有十六阿哥寵愛,卻是成了失母之子。

他摸了摸弘普的頭,道:“今天中午小憩時,看的那塊旱田,有何所想?”

見他岔開話,弘普愣了半天。好一會兒才緩過神,道:“雖說補種了豆子,可是老天還是不下雨,幾畝地全靠那佃農一家從河沿背水,真不容易。”

曹顒道:“二阿哥有什麼法子,能幫農民灌溉?”

弘普想了想,道:“是‘修渠’與‘打井’么?”

曹顒點點頭,轉向天佑,道:“二阿哥看到中午的旱田,想到農人背水辛苦,你想到什麼?”

天佑起身道:“兒子聽父親與那佃戶作答。說是一畝地年租五斗三升穀子,因春夏無雨,穀子多沒抽穗,這才補種豆子。即便背水,這塊地勢不算低,靠人力澆水到底有所不足。等到秋收,這豆子能收到幾成也是難說。就算收成夠繳租子,也沒有入冬的口糧。若是有積蓄還好,若是沒有的話,就要舉債了。”

曹顒接着問道:“那你說說看,用什麼法子,能使得他們處境好些?”

“要是種苞谷與番薯就好了。前者可以入官倉,後者種上一畝,闔家口糧就不缺了。”天佑道。

因曹家昌平莊子有這苞谷與番薯的試驗田,外加上曹顒這半年的差事也多與這兩種耐旱作物的育種與推廣有關係,天佑又是喜歡農事的,所以並不陌生。

“苞谷與番薯若是能推廣開,能活萬千百姓。此次我去甘肅,除了巡視屯田外,就是再看看新划出的墾荒區。明年開始,就要有移民過來。你們兩個多看多學多問,有什麼好的建議,也可直接說與我聽。若是有功勞,我為你們兩個請封。”曹顒道。

聽了這話,天佑小臉紅撲撲的,帶了幾分興奮。

並不是被名利所惑,而是被當成“大人”的激動。這個人,又是自己向來最崇拜與敬愛的父親。

天佑挺了挺小胸脯,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

弘普只剩下驚愕,眼睛直直地看着曹顒道:“姐夫,您逗我們兩個呢吧?您料理的民生大事,我與曹霑還小。”

不小了,都知道“借刀殺人”、“釜底抽薪”、“聲東擊西”。

曹顒笑得溫煦,道:“又不是讓你們兩個理事,不過是讓你們學着拾遺補缺,怎麼不願意?”說著,又望向天佑。道:“天佑,你呢?”

天佑使勁地點頭,眼睛亮亮的,道:“兒子求之不得。”

弘普見天佑如此,擠出兩分笑,道:“願意。”

曹顒見他們兩個都“懂事”,就沒有再多留,回自己房去了。

直到他走了,弘普才醒過味來,自己先頭的“提議”,曹顒沒有給出答案。

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明白曹顒岔開話的意思,是不是“婉拒”他的“提議”。

他恨不得立時衝到曹顒身邊,問個究竟,又心有顧忌。

尋思再三,他將視線落在天佑頭上:“天佑,姐夫剛才到底是什麼意思?會不會報復九伯?”

天佑看了他一眼,道:“當然不會。”

弘普聽了,身子僵住,白着臉問道:“為什麼?”

天佑笑着說道:“父親說過,當記得‘良善’二字,與人要留三分餘地。九貝子如今破落了,父親怎麼會落井下石?就算有沒了的恩怨,也會等九貝子復起後再說。”

他也是宅門公子,有對好名聲的父母,不代表他就是不知世事的羔羊。

曹顒教導他們幾個時,說的是“若是不能一擊致命,就不要撕破臉”,不要在明面上當惡人。還告訴他們,不要行“損人不利己”之事,做事情之前要先核算“成本”;不可貪婪,世間萬物,因果循環,貪了一處,就要失了一處。到底是“佔便宜”,還是“吃虧”就兩說了。

弘普所提議之事,在天佑看來,就是“損人不利己”之事,有“落井下石”之嫌。

連他都看出這些,他自是曉得父親不會如此行事,所以說的很是篤定。

弘普聽了,卻是說不出的失望,喃喃道:“哪裡有這樣的‘良善’,太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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