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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曹顒沒有按照計劃返京。

因為,十九這天下午,王魯生到了江寧。

他是為海貿之事來的,也是為曹顒來的。原本得了消息,戶部為海貿事宜招標,他就過了年出發,想着進京參加此事。

沒想到,將到京城,得了消息,招標事宜分兩處,京城招標四十分股,江南招標三十分股,剩下三十分,十分留給廣州商會,其餘二十分歸戶部。

又及,戶部尚書曹顒南下,負責江南招商事宜。

王魯生二話不說,立時叫人調轉方向南下。

他畢竟年過五十,又因年輕時操勞過度的緣故,近年身子已經衰敗下來。

坐着馬車,他緊趕慢趕,也錯過了正日子,正月十九才到江寧。

卻是到的將將好。

曹顒背負的旨意,只是到江南吸股招商,公開招標後,亦有權同人簽訂契約。

一百五十萬,剩下的十五分股,王魯生拍了拍胸口,道:“全包了!”

即便曉得王家豪富,可曹顒也被這大手筆給鎮住。

有些話不好在人前說,曹顒將王魯生請到總兵府書房。

“七哥,朝廷初試海貿,還不知以後如何。即便七哥想要試試,也不必這麼大手筆。涉及朝廷,若是有變數,卻是後悔不及。”曹顒道。

看着面前這個露出老態的王魯生,曹顒心中不無感動。

王家有不少子侄在京,前些年開始又搭上內務府的線,王家完全可以進京競標。

王魯生“捨近求遠”,為的不過是曹顒。

曹顒很領這份情,卻也不願讓王魯生冒險。

以朝廷名義,組織大清海貿還是首次,其中也存在風險。

風險不是來自旁人,就是來至龍椅上那位。不管現下朝廷的契約上,對商賈應允的是多麼優容,可只要雍正一句話,這契約就是一張廢紙。

曹顒沒有攔着魏仁參加競標,是因為魏仁手中的那三十多萬銀子,不好拿到明面來。即便魏仁是重視兄弟情義,才為魏信留下這筆銀錢,可在魏家其他人眼中,這就是不公。

因為魏信賺這筆銀子時,魏家兄弟幾個還沒有分家,魏信交回來的銀子,都當入公中。

還有就是這筆銀錢,對於魏仁來說也好,對於魏文傑兄弟來說也好,都是一筆“閑錢”。

若是不入戶部海貿商股,就只有置田或者深埋地下。至於存銀行什麼的,這麼一大筆數額,魏仁是不信的。

魏家在江寧的田,已經夠多的,且眾目睽睽之下置辦了也不能歸到五房;京城的莊子,卻也已經夠魏文傑兄弟嚼用。

沒必要大置家產,彰顯於人前。

王魯生是鄉紳,更是商人。他的銀錢,是生意本錢。

一百五十萬,即便不是他全部家底,也是不少分量。

見曹顒是真心為其考慮,王魯生帶了亦有些動容,不過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打算。

一為幫曹顒補足份額,二是為給自家留條後路。

見他面露沮喪,曹顒心中生疑。他將王家的事情想了想,若說有什麼值得王魯生擔心的,也就是小一輩兄弟爭產了。

王魯生有兩子,長子二十三、四年紀,幼子十來歲。這兄弟兩個,並不同母。

只是,現下爭的話,是不是早了些?

除非有吳氏在裡面,為了親生子,要為難外甥繼子?

那個吳氏,曹顒是見過的,總覺得溫順平和,不是那種目光短淺沒見識的婦人。

“可是晚輩不聽話,七哥好生教導就是,何至於如此蕭瑟?”雖說曹顒不願探究王家私密,可見素來爽朗的王魯生如此,也只能多問兩句。

“若只是兒子們不爭氣便好了。俺折騰了一輩子,早已給他們攢下了家底,哪怕他們再沒出息,只要不嫖不賭,總能富足一輩子......可是人心難測......”王魯生嘆了口氣,對曹顒講述了他心中隱憂。

他所憂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族人。

日照王家,也是地方大戶,族人聚居,百年下來,子弟不乏有出仕者。

做到五品、六品者大有人在,這些人都是王家的根基,作為族長,對於族人的成就王魯生只有歡喜的。

可前提時,嫡支當家。

如今旁支所出的王全泰,已經升了正二品的副都統,位比封疆。

不只在京城的王氏族人,陸續依附王全泰;就是日照這邊,王全泰這一支在族裡的分量也越來越重。

加上,王全泰的二弟王全奉又中了舉人,有了功名。

對於還行商賈之流的嫡支相比,那一房已經是人上人。

偏生王魯生因看不慣王全奉的刻薄性子,早年多有齷齪。

王全奉早年勢弱,還夾着尾巴做人;近幾年招搖了,倒是說起王魯生不是來。

不說自己慫恿老娘分家,在哥哥娶親節骨眼難為哥哥嫂子,連聘銀都不預備,反而說族長用心不良,挑唆他們兄弟手足情分。

對於他這種潑皮行為,王魯生惱急,可也不能下狠手收拾他。畢竟,要顧慮王全泰那邊。

隨着他的忍讓,王全奉蹬鼻子上臉,謀了族老位置,開始對於族中大小事務指手畫腳起來。

“那一房的幾個小子,都在讀書,年長的一個,已經考上了秀才。幾個小的,明年也要開始童子試。俺家這兩個混小子,卻委實不是讀書的材料。此消彼長,如今俺還在,看在俺這張老臉上,王全奉不敢鬧得太狠,王全泰也不會給他撐腰子......若是俺沒了,剩下這兩個小的,空有嫡宗名分,守着偌大家產,還不知會怎樣......這入股海貿之事,也算給他們留條後路;倘若有一日老家那邊待的不安生,也可以進京......”

曹顒聽着,面色變得肅穆起來。

王魯生這個忘年交,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是北六省綠林都交口稱讚的“賽孟嘗”。

如今,英雄暮年,竟要受小人之氣,如何能不讓曹顒着惱?

更不要說,還是因他曹顒介紹的緣故,王全泰才投靠到十三阿哥門下,有了今日的位置。

當初,他之所以想要成全王全泰,大半還是因王魯生的緣故。

若是因此,令王魯生下半輩子不安寧,曹顒還真不能坐視。

“七哥沒寫信給王全泰,他就任由他弟弟胡鬧?”曹顒的話中,帶了幾分冷意。

若是王全泰真忘恩負義,容忍兄弟侵吞王家嫡宗產業,那他這個外人少不得也要管管閑事。

王魯生聞言,帶了幾分苦笑,道:“疏不間親,況且今年又是大比之年,王全奉已經進京預備會試......這科不行,還有三年;他不行,還有他家的幾個小子......那一房已是崛起之勢,旁支繁盛於嫡支已勢不可擋......”

最後,王魯生依舊堅持了最初的意思,標下那十五分海貿股份。

兩人上次相聚,還是數年前,曹顒就不好立時就走,又在江寧逗留了三日,二十三這天,才啟程返京。

隨着他返京的,除了曹府諸人外與樂康喜大夫外,還有王魯生的義子郭全有。

王全泰本人,則趁着早春時節天氣好,繼續南下,巡視廣州那邊的生意。

因戶部出洋船隊,需要大量人手,所以王魯生就想給郭全有捐個頂戴,跟着船隊出洋也好,在戶部補差事也好,拜託給曹顒。

他如此安排,也是煞費苦心。

曹顒雖有權勢,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郭全有卻是他義子,若是現下能扶持起來,對兩個兒子也多了份助力。

曹顒立時應下,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李誠自從回京侍疾後,每次見到曹顒時,都問及海貿之事,隱有出洋之意。

若是李誠堅持,曹顒就想讓他同郭全有結個伴,在出洋商隊里補個差事......

高太君出殯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六,所以曹顒回程時日子並不太趕。

饒是如此,一千八百多里路下來,也使得人旅途疲憊。

待撩開車帘子,看到京城的城牆時,曹顒狠是鬆了口氣。

江寧已是春暖花開,京城卻是倒春寒時節,空氣中帶了幾分清冷。

還好,趕在二月初四,到了京城。

進了城後,曹顒先打發人將樂康喜送回同仁堂,又叫張義帶着其他人回曹府安置,自己去了吏部。

而後,他又到宮門外,打了個轉,遞了牌子意思一下。

雍正並沒有傳召,而是打發人傳旨,讓他明早遞牌子請見。

從宮門出來,曹顒騎馬回家。

曹家上下,皆以知曉曹顒到京的消息。

天佑帶着管家下人,已經在前院等着。

看到兒子回稟家事有條不紊,曹顒頗覺欣慰,吩咐管家將江寧帶回來的東西入庫,自己帶著兒子去內宅見李氏。

曹顒本擔心李氏上了年歲,因哀傷身,待見到她一看,清減是清減了些,可精氣神兒還好,許是見到兒子,眉眼之間都是歡喜。

李氏則將兒子上下看了好幾遍,很是心疼,說兒子清減了,讓初瑜多預備些補品,云云。

見老人家心情好,曹顒沒有掃興,回梧桐苑換衣服時,才同妻子問起高太君的後事。

“昨日李誠過來,說起都預備齊全了,後日出殯。”初瑜道:“‘六七’時,天佑也過廣化寺那邊去瞧過,也說預備的差不多。”

曹顒換了身上官服,叫初瑜找一身素服換上。

他是高太君的外孫,既然到京,也應過去祭拜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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